第31章 发芽
作者:春日孤岛      更新:2019-08-05 01:45      字数:3816

景物飞逝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至马蹄不再踏踏迈步。萧绮川松开缰绳不可置信地看了李棠华一眼,诧异道:“你确定选我么?我虽然跟着走过一趟但是……”

听她这么说李棠华回过神来,咳嗽一声:“自、自然是真的,怎么,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我乐意的。”说到这里萧绮川顿了顿,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本来以为唐华你和孙姑娘王姑娘一样是那种……”

不合时宜的沈夜插话进来:“你还是让大师兄来商量吧。”

仔细一想也是,萧绮川跟镖的那次不过只参与了重要过程罢了,商谈联络一类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让她一上来就与人了解这些摸不到门路的事情难度未免偏高。沈夜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她,想来他也是暗中提点了自己一下,萧绮川心领神会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道:“若唐华有需要可以派人来临锋找赵承,我会和师兄说的。”

李棠华本来还觉得她因为那颗犬牙傻得可爱,现在又觉得她迟钝的让人生气。但是具体说出一个惹人生气的点儿来,她又摸不着头脑了。

这个萧绮川,还真有些邪门,难怪薛岚嘴上说着无所谓实际上还是不自觉地看着萧绮川的方向。她究竟……

说着萧绮川又朝她看过来,李棠华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不远处薛岚还矗在那儿看风景呢,眼中一片空茫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冷静下来,感受到萧绮川又夹了一下马腹,五指摸索着去攥住了她腰边的那块衣襟,收紧一点,因为陡坡不稳又收紧一点,因为前方急弯再收紧一点。

沈夜驱马不经意间走到了最后,稍稍眯眼发现几人气氛变了许多,薛岚看起来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知道李棠华那厮之前和他说了什么,他对他本来就不小的敌意又增加了几分。而李棠华……

希望只是他想多了,毕竟京中也没传出过什么奇怪的传闻。

听见马蹄声刘管事就赶紧谴人去告知薛夫人,薛夫人呛了一口茶水,顺过气来看了一眼铜镜,点点头赶了过去。薛夫人本也是薛姓分家,与薛老爷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薛老爷纳过一房一室,足以见她手腕高深。

薛夫人见四人喘气稍急,吩咐下人快去备好茶汤,贴心万全。

马仆还未过来,除了李棠华三人都已从马上下来,桃杏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见人多还是没说出口,赶紧招呼下人过来给她作踏脚。萧绮川见李棠华在马背上坐的稳稳当当,兀自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呀!你、你作甚……?!”

李棠华吓了一跳叫出了声,不防萧绮川轻拉一下借力扶着她下了地。桃杏拽着袖子嘴都忘记合拢了,下巴快掉在地上,自家公主半靠在那个傻憨村姑的的身上,手还握在一起。这要是在宫中哪家无知婢女或者不长眼的贵女都至少要被杖责五十的。

喀吧一下,桃杏将下巴推了回去,等着正主儿发作看好戏。哪知道李棠华紧张地一抿唇,杏脸桃腮微露春色。嗖地一下把手收了回去,感受到桃杏的视线连忙拿出她那副熟悉的高贵假面,迎向薛夫人道:

“那儿的泉水的确是甘冽异於他水,想来也没有比它更适合沏薛家茶的底子了。”

薛夫人看了一眼薛岚,他没什么表情,只垂眉敛色,望着院脚那棵桃树。看样子是她又枉费心思了一场,只要不是误推了姓沈的那小子就好了。

“薛姨,我们今天先回了。”萧绮川和薛夫人道了别,见沈夜还在那逗玉兔,扯了扯他的袖子。只可惜玉兔学了主人的冷淡性子,朝沈夜喷了一口粗气扭头就走。

“它不认生人的。”她低声说。

等出了薛家的大门,沈夜才似笑非笑地撇着看她。

“你倒是挺认生人。”

“你是指……”

暗示她再回头看一眼,正好对上了李棠华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赶紧回过身去啐了桃杏一嘴。

“她是个好人。”

沈夜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道:“你知道她是谁么?”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萧绮川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啊了一声。

“你知道我……”

话被一声腹鸣打断,萧绮川揉揉肚子才想起来早上一路吃了点心,中午没吃什么饭菜,下午又草草在外边吃了,这会儿才感觉到饿来。沈夜的话没了下半句,沉默半天幽幽叹了口气,两个人披着夜霞朝百里楼走去。

边走着,萧绮川歪头看沈夜,他来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他好像是第二次去就将百里楼的位置记得清清楚楚了。

萧绮川盯着那俊秀的侧脸发出感慨:“沈夜啊,你若是去科举必然是三甲之才。”

小二又看到熟悉的客人面上堆笑迎上去,听见这句话又暗暗拿心中的帐子记下了:萧家想把入赘相公培养成状元,不愧是萧家独女,选婿标准肯定也要往高了定,至少不能比人薛岚差太多,官自然能把商压住。不过三甲……确实有些勉强了吧,那有人说中就中的。

沈夜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嗯了一声道:“倒是谢谢你对我的期望了。不过……原来你喜欢有权势的些。”

还是上次那个靠窗的位置,不知为何这块角落每每就是没人愿意过来坐,店里虽然也有三三两两的人,但与他们便形成了自然的隔阂屏障。

“不是,就是觉得千里马不也喜欢在宽阔的地方跑么,比如在南凉的草原自然要比盐城或者丰城要舒服许多。”

若是寻常人说这话肯定要犹豫一下,有身份在更要斟酌许多,大概只有萧绮川会这样毫无遮掩地直白说出。这档口小二撂下擦桌布走了过来,沈夜看她还想说些什么用扇子柄轻轻点了点她的嘴唇。

这、这、这大白天的……

小二脸上一热,终究是见过不少大世面的人,很快镇定下来用布抹了抹桌子,问道:“还是老样子?”

这俩红人每次来给他印象都十分深刻,点的也都是那几样,同样的茶水,同样的吃食,他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了。

沈夜点点头,补了一句:“上个能管饱的正经饭菜……”

萧绮川的肚子很配合地发出一声悲鸣,小二立马懂了,答应着脚下生风窜进厨房,生怕贵客等着急了。

不一会儿,桌上就摆得整整齐齐的,沈夜盯着萧绮川看了许久,这人的味觉和肚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几天内吃了好几次同样的东西也不腻。比如眼前,此刻她捻起一块撒着糖粉的腻人糕点一整口放了进去,指尖上粘着的糖粉还在一点点往下掉。

这姑娘的肚子里要装好几斤糖。

他又招来问道:“小二,你们这儿有什么酒?”

“啥酒都有,您报个名?”

沈夜想了想道:“上一壶你们这儿最贵的酒吧。”

小二看了一眼萧绮川,这主忙着吃完全没有精力去管自家预备相公下了什么奢侈点单。他应了一声记了下来,手脚利索地温了一壶酒。要说丰城最贵的酒,自然是丰城拿后山中的泉水自己酿的酒。外来的酒用钱就能买到,而丰城中酿酒的越来越少,酿的清新甘甜又余劲悠长,入口只觉酒香怡人,再多贪几杯就不知不觉醉了。

一壶温酒已备好,沈夜顺手给她斟了一杯酒,许是茶水来不及添了,她拿起那杯温热的小盏饮了。自然,像萧绮川这样牛饮的人是什么也感觉不到的。上次来这儿窗外还有几朵孤零零的梅,同一个地方如今却只剩光秃树枝了,交错横斜全无那些诗赋中的凛冽美感。

“巴人下里……”

“你说什么?”

萧绮川终于把那口卡在嗓子眼的食物咽下了,沈夜嘟嘟囔囔的说了些什么她一点也没听清,抬头问道。

“没什么。”

沈夜笑笑,拿起茶壶准备为她空了的茶杯添上,谁知她右手一按阻止了他,之前的糖粉都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沈夜神色不动放下手中的杯子,收回手拍了拍。萧绮川也没管他做了什么动作,约莫是吃的太急打了一个嗝儿,见沈夜直勾勾盯着自己脸上一热,发出呵呵几声笑声。

“你笑什么?”

“笑你呀。”

萧绮川看他又摸出那把扇子,笑得更大声了。

沈夜深吸一口气,用扇柄敲了敲她的脑袋,一点也没手下留情。萧绮川哎哟一声捂住脑门往后仰,差点摔到地上去,好在他眼疾手快拉住她那只沾满了糖粉的手。

他还没来得及再把手拍干净,萧绮川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分不清东南西北,趴在有些油腻的桌子上,再没起来,若不是那平稳的呼吸声周围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刺客将萧小姐暗杀了去。

沈夜实在是对这个不按套路来的姑娘没辙了,也曾见过人不胜酒力,这样一杯倒着实少见,这次还是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麻烦。他凑近一些去看她,脸边红入桃花嫩,只为一杯就醉人,想到这里他兀自轻笑。

萧绮川听见旁边人的笑声,眼睛撑开一条缝看过去。哦,对,她是和沈夜一块儿出来的,沈夜笑的时候总是这样,明明是在笑,眼睛却像一口黑井。娘以前给她解释说,黑井就是那种装了好多水的窟窿,他们这里依河而居所以不太常见。但沈夜的井不是窟窿,是黑井,里面的阴郁和黑暗她看不懂……

光从某些角度透过那双眼眸,萧绮川这才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并不是黑色的,而是透出一种透明的褐色。

萧绮川拽住从沈夜肩上垂下的一丝头发,憨憨笑了两声。

“不是黑的!是……”

眼中一阵寒光闪过,又被那人不知轻重的拉扯头皮一痛嘶了一口气往桌子上一靠。

“……是玉啊!是珣玗琪!你的眼睛里藏着宝藏……”

沈夜一愣,见她说完就继续躺下了,手却一点儿也没放松。她刚才说的莫不是《淮南子》中的那句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

“你给我松手!”

晨风在屋顶,第一次听见沈夜这样咬牙切齿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差点脚滑摔倒楼下去,急忙用手扣住房瓦,正巧抠出了一丝缝隙往下看。

外边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孩,似惊似喜急急喊了一声:“那棵光秃秃的树发芽了!”

那棵光秃秃的梅树枝头发了今年的第一片嫩芽,晨风看到沈夜把目光移到窗外看了许久,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那沾了糖粉的手,抹在萧绮川的脸上。

沈夜端详那沾满了糖粉的红扑扑的脸,和糕点似的,忍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