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门，全然不同上一次去边城时的心境。上一次虽说出于生意往来，惊险一场，去时却觉得浑身轻巧，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而如今情况大有不同，马蹄似感应到了心声踱步慢走，咔哒咔哒都踏在颠簸的石子路上。沈夜什么也没问，萧绮川什么也没说，牵着缰绳默默跟着沈夜，如同在南凉，如同在李棠华说出沈夜不可信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如既往，似乎也从来没有变过。

“你知道在南凉，‘飞鸟’该怎么说么？”

不太明白沈夜这话的用意，萧绮川还是认真侧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是zhiye这个叫法。”

“还挺好听的。”

两个人，两匹马，马鞭轻轻晃着，疏影横斜，连风都慢了下来，只有笃笃马蹄声在寂静的林道中回响。

萧绮川心在丰城身在道上，那之后就没主动说过话，也不知道他开始突然提起南凉用意为何。再到最后，沈夜不开口，两个人就真的相对无言了。

和薛岚在一块时，她总是拼了命找话题，若是薛岚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她仿佛当众拿到小摊上捏的最好的那个糖人般得意，若是薛岚闭目不视她，或是忙起自己的事，她也总想去逗弄一番，做点小动作，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海中月是天上月，猴子伸长手去捞还是够不着。

倒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和沈夜在一起她不必刻意找话题，两个人彼此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也不觉得尴尬难堪。大抵是因为他虽然隐瞒了什么，实际上却待她与其他人不太一样。见到薛姨说话时候彬彬有礼又显得冷漠生疏，和她说话……更是虚伪恶毒了，还经常假惺惺地明里暗里讽刺她。但是却显得更有实感，比如他爱拿扇子臭显摆，比如拿糕点和她感兴趣的东西逗她，比起水中月，更真实落梅似雪不是雪，偶有伪装，时有暗香。

“沈夜你为什么要跟我来？”

她本来想说你还是少在外面抛头露面要更安全，李棠华当时和她说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想了想他又不一定是沈家少爷的身份了，话到嘴边缩了回去。

“你说呢？”

沈夜似笑非笑看着她，琥珀似的瞳孔中的东西她还是看不透。赵承曾和她说过，琥珀是树脂滴落，掩埋在地下数年，在黑暗中缓慢凝结成的，通透但也包含杂质，轻涩又温润，奇丽异常。

“你老是盯着我的眼睛看，有那么好看么？”

“像琥珀似的。”

眸光一闪，记不清多久没有这样直视被人了，最后还是没有避开。

沈夜在萧绮川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比铜镜要更清晰，流动的只是浮光掠影，他住在黑色的泥潭里。但是春天……春色从她的眼角蔓延出去，眉梢都带了天真的温柔，不侵略也不越界，从枝头树梢缓慢的吹过来，是一片春色潋滟。可惜薛岚不懂，难得薛岚不懂。

边城的城门依旧是红色和蓝色的涂料瞎糊糊，不需要再眯着眼睛辨认城名。只是那些鲜艳的涂料被折了的箭羽，烽火熏烟的痕迹，装饰的彩旗变得缺失焦黄。两人行至中途，沈夜眼尖远远瞧见了这幅景象，当即勒马止行，将萧绮川挡在身后。

“情况不对。”

他低语一声，萧绮川也反应过来赶紧停下，两人躲在林中树后查看情况。不一会儿，从城内走出来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提着一口大弯刀，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怎么是鲜卑人？”

边城虽说是开放的边陲之地，多与异族往来，但从这次看来却不像以往那般平常。城门那异族人神色木然中带着冷色，城门被烟火熏染的怪异模样，暂时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空林啼子规，沈夜微微颔首，鸟儿振翅惊动几片枝头枯叶，朝边城飞去。

沈夜什么也没说，就只是拉着萧绮川在林中等着。城门那人走了几圈看没有异状便回去了，两人趁机往里头看了一眼，之前川流不息，红飞翠舞的街道只有寥寥几个残破的灯笼在路上被风吹滚着。

“这是……？”

她刚说了两个字，风吹叶动，沈夜摇摇头道：“无事，嶲周你来说吧。”

萧绮川一头雾水正又要开口，哪知树上落下一个黑影。来者身穿深蓝色的裋褐，深蓝色的蒙面，躲在阴影之中就是一之黑色的大鸟。来人看了一眼萧绮川就收回了目光，那之中有好奇，有疑惑，还有敬佩……再多的她就读不懂了。

被沈夜称作嶲周的那人应了一声，沉下视线低头道：“是，城内已经被鲜卑蛮派占领，没有居民了。”

南凉近几年一直有侵犯的趋势，但是只是在边境骚扰，实际上真正的斗争一直是在暗地中进行的，而汉人这边也没搬出台面。直到最近真正在边境发生了冲突，虽说一直有祸及边城的传闻，到之前他们来边城的时候还算是相安无事。如今这番景象，只能夸钱老爷有先见之明，提前躲回了丰城。

但萧绮川和赵承的约定又该如何作数成了更为难的事。

“如此……”

沈夜看向萧绮川道：“要不要跟我来，等到你们家中诸事安顿好后在送你回丰城，或者稍书信给他们，让他们前来寻你也不是不可。”

“沈夜你……”

沈夜又将她打断：“我的真名叫稚夜，以后你这么唤我吧。”

萧绮川没说话，是在想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音节，她恍惚一阵。对了，刚才才有人和她说过，稚夜，在异族的语言中，意味着飞鸟，展翅高飞无拘无束的那种动物。

“稚夜？”

“是我的真名，你懂了吗？”

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沈夜……不，是稚夜看起来仿佛也更加开阔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飞鸟尽空，云烟阔处，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她要是不懂，就不会一脸呆滞的神情了！嶲周忍不住抬头瞧了眼萧绮川，那姑娘愣愣的样子看得她直着急，但稚夜没发话她也不敢贸然插嘴，偷偷捡起脚边的小石子，思考着怎么才能准确又轻柔地丢出去让那姑娘注意到自己，给她些许暗示。要知道，主子居然自己主动暴露了身份，这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明天要下冰雹雨开并蒂莲了。

嶲周的计划只设想到一半，只听那姑娘也是语气轻松说了一句：“好，我跟你走。”

她再偷偷抬起头瞄一眼，稚夜眼角一丝厉色扫过，她赶忙缩回视线，鸟一般窜到树丛中去了。

刚刚，主子是不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