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二目光灼热，此刻，他很想上前，将眼前的小丫头彻底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她，告诉她这些年，他有多想她。

但见她轻轻斜低着头，言语间似乎又有了些戒备。

原本流散出的寒意被瞬间收起，康二告诉自己，万不可急躁莽撞。

百年前痛失师妹、身败名裂，被武林正派联合追缴，乃至康家覆灭，沦为魔道后，康猎曾反思过，当年的那个自己——

孤傲固执，我行我素；方头不劣，直来直往；不顾他人，不计后果。年少轻狂，敢一夫当关横刀立马；强极则辱，憾言非本心情深无处。终是荒唐少年误。

百年后，当已是一教之主的康猎再次有机会站在错失的所爱面前，他不再冲动，亦不再把曾视作比生命更高的自尊看得那么重要，他沉稳三思，谨慎而行，即使内心沉淀的感情已波涛如海，汹涌的喜悦让他情不自禁，但他仍会把眼前这个小丫头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他怕吓到她，他更怕她不信他。甚至，他有点怕，她还记得他，那个当年她万分厌恶，恨不得他消失掉才好的臭小子二师兄。

所以，康二在她的面前，还是先做康二为好。

康二这般想着，也没有深究温敏敏那句“只记得如风堡”一听就有所隐瞒的话。他本欲抬手，轻摸她的小脑袋，安抚一下不知为何越来越不安的温二小姐，但手停在半空，又硬生生地收回。

适才，他明明如此自然地帮她撩过碎发，现在，却连碰她一下都踌躇。

在温敏敏眼中，康二这小子在听完自己的秘密后，一直看着自己轻轻傻笑的模样，让她难免会觉得有些奇怪。

他到底怎么了？既然他信了自己的转世之说，为何又总觉得好笑呢？而且，这个康家后辈明眼人一眼便知，是个平日不苟言笑之人。

温敏敏不由有些猜不准，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眼前之人，是否是明智之举，她开始有些为自己一时的轻率后悔，这人给她的感觉熟悉而令人安心，但曾也有过一个熟悉而令她安心的人，一刀送她去了黄泉。

温敏敏稍稍退后了一步，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寒冥功》和短刀都已到手。她在河边已逗留了好些时候，还是和一名暗堂弟子一起，久了难免会被旁人撞见，惹人怀疑。

她对康二轻声道：“我已履行承诺，告诉了你如风堡之事，接下来就轮到你了。每月初一和十五，月下子时，小树林里，教我《寒冥功》。”

康二点了点头，眼中深墨，还带着一丝笑意道：“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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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二目送温敏敏离开，笑意慢慢收起，他侧眼看向一旁的小树林，道：“出来罢。”

丫鬟绿衣恭敬地走出来，手里还拽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名暗堂弟子。她松开那弟子的衣领，那弟子就如一摊软泥般歪倒在地。

“林护法座下，绿衣，参见教主。”绿衣对康二欠身行礼。

康二面色如往常肃然，余光扫过那个名暗堂的弟子，道：“就一个？”

绿衣依旧恭敬，低眉柔声回道：“属下早前吩咐过他们，下人们这几日都不会来河边。适才属下一直守望四面，该是不会有其他遗漏，教主请放心。这个弟子，属下也会处理妥当。”

康二点了点头，道：“经后，还要麻烦你。最重要的是，护好二小姐。”

绿衣俯首轻声：“属下必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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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敏敏回屋后，心里难免忐忑。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短刀，微微叹了口气。

不论如何，曹师兄的嘱咐可以完成了。

关于康二和猎风教，温敏敏静心下来，暗自思忖，觉得自己未免多虑。猎风教是如风堡的后继，他们就算真探查出自己的身份，也不大可能加害，或许还会借自己的身份，对温名有所行动，这对本来就计划报复温家的她而言，不是坏事。

而且，康二还答应教她《寒冥功》。

温敏敏暗自抚过《寒冥功》破落的书页，她虽觉得康二有时的言行让她猜不透，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又让她忍不住想再次见到他。

或许是好奇，亦或是怀念。

毕竟，他是康家的后人，二师兄的族亲后代……

温敏敏闭上眼，捂住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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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练武场，温敏敏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变化。

练武场上多了一个人，不，按理说，他一直都在练武场上，只是这一次见，完全感觉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面若满月，目若星辰，身姿卓尔，刀过无痕——这位身手矫健的少年俊才，若不是和几天前还傻傻楞楞的温玉木长得一模一样，温敏敏都不敢相信，这是她的那个傻二哥呀！

温敏敏不由揉了揉眼。

“唉，不要怀疑了，师妹，我们前几天早就怀疑过了。这就是温二公子，没错。”葛小刀耸了耸肩，很理解师妹此刻的难以置信，他压低声音道，“就在你病倒的那天，温二公子——啊，现在应该改叫温师弟，他在弟子分院忽然发了疯，将屋里弄得乱七八糟，连吃饭的碗都打破了，我和我叔赶到的时候，温记恩那几个正把他死摁在地上。后来，他又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我们当时都吓得半死，本想着去叫堡主，可转眼他又自己起来了。而且，人不疯了，也不傻了，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做事，正常得很。当晚，他们院子里，除了温记恩，其他几个弟子都吓得跑到别的分院去睡了。现在，大家都还躲着他。”

温敏敏抬眼，确实，眼前的温玉木，实在和几天前差别太大。他练武时，寡言少语，目不斜视，但出刀快猛狠，更加之深不可测的内力催动，这身手一点也不像十三岁的孩子，温敏敏可以保证的说，现在的她、陆飞城还有温记恩加起来，也不是温玉木的对手。恐怕连葛侍刀亲自上，都有些对付不来。

一旁的陆飞城时不时斜眼过来，看到温玉木时，眉头一皱，显然，他也是这般意识。

但，二哥到底是为何，突然一下变得清醒了不说，还宛若神助般成了一个武学奇才？

这是堡内每一个人都觉得好奇之事，但亦没有一个人敢深究。

下人和其他门外弟子还是会躲着温玉木，但他对这些人也不在乎，练武场上，他偶尔会和温记恩、葛侍刀说上几句，对叶涌、葛小刀、陆飞城等人简直是视作无物，即使他们上前与他搭话，若非必要，他都会懒得开口，默然走开。

“啧啧，堡主和少堡主都没有这么大气派！温师弟真是个有个性的人呀。以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现在可好，就温记恩一个，抱上了大腿。啊，对了，经后大试小试的第一也都没悬念了，你说是不是呀，陆师兄？”葛小刀被无视也不恼，望着本想找温玉木对练却被无情拒绝的陆飞城，笑得别样开心。

陆飞城回瞪了他一眼，又看来一眼一旁蒙着面纱，不理左右，继续着自己练习的温敏敏，他顺了顺气，在心底第一次觉得，温家的孩子，都是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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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温玉木的变化，温堡主一直没作反应。大家亦当作寻常。

又过了几日，出堡办事半月有余的少堡主温玉褚回了堡，回堡当日，他先和温无畏在密室谈了半个时辰，然后又亲自去找了自家突然变得正常的二弟。

那日，他们分别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第二天，温玉褚将有孕在身的陈暮雨送回了凌波门安胎。

几日后，严夫人亦带着温灵灵出了堡，这一次，叫了叶涌随行护卫。

没想这一走，便是大半年。

林嬷嬷这阵子几乎日日在屋里唠叨个没完，多少都是在咒骂黄姨娘，明里暗里把她骂得连一旁的温敏敏都觉得可怜。

虽然温敏敏对姨娘这类人没有好感，但她觉得这事问题最大的应该是温无畏。

前世时，她爹封正自她娘死以后，就没有再娶，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把她从个小丫头养到亭亭玉立，每一年都带着她去给早逝的娘亲上香磕头。有时还会对着娘亲的坟碑抹泪。

要是封正有这个心，别说一个姨娘了，续娶上个七八房，对于第一世家如风堡而言，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可是，她爹就是终身未娶，爱了她娘一辈子，把她一个宝贝女儿放在手心里宠。

一想到爹，温敏敏就会觉得思念内疚得心都快裂开了。她对林嬷嬷抱怨之事没兴趣，为了免于耳朵受罪，她越来越多的寻时机，偷跑出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手中刀。这段时日，没了严夫人的约束，她更加自由了。

还有令她开心的事——

严夫人和温灵灵一走，她就和送完大嫂回来的大哥说了一声，将那个只会教三从四德的女先生给辞掉了。总算是解决了这个费时又无效的麻烦。

初一十五的小树林里，康二如约而至，除了手把手教她《寒冥功》的心法，他每次都会带点吃食和小玩意儿给她。开始的蜜饯、桂花糕什么的还好说，可后来金步摇、玉翡翠、银嵌翠蝴，未免就太珍贵，也太诡异了——这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魔教弟子能轻易得手，又如此大方送出的，一定是猎风教护法或副教主的意思。

无功不受禄，还是如此贵重的厚禄。

温敏敏不由暗自在心底盘算着，他们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还是要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借她的手，在温名堡的食物里投毒？真要是如此卑劣的勾当，她是绝不会做的！

如风八大门规，她就算是身负血海深仇，也未敢有一刻忘记。

有一次，受习完武功后，康二又拿出了一颗盈盈发亮，一看便是百年难遇的夜明珠，说是送给她作练习进步的奖励。

温敏敏嘴抽了一下，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们猎风教到底想要我怎样，不妨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