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房中人影交缠,两唇相接处,气息幽幽。
他动了,却是轻轻地将她推开,眸中嵌了几分凉意,“你在勾,引我吗?”
秦桔儿微微一笑,闭上双眼,“算是吧,勾,引,这个事情,只许你常常做不许我做一回?你想上钩吗?”脑海里充满了他眸子里的凉意。他的眼,常常是冷的。可是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暖暖的,纵容的,温柔似水的。为什么现在,这么冷?
无名氏缓缓起身,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弧度,不再言语,转身……
“你爱我吗?”秦桔儿抓住他的手,冷笑道,这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这个她得到了许多次答案的问题,仍是不确定。她就是缺乏安全感,偏偏要苦苦求证一个在别人眼里答案再明显不过的问题,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地求证,每次一感到不确定,就忘记了上回得到的答案,重来一次。
眼前的人影久久没有回应,冲动占据了她的理智,她只想再确定一下,他是爱她的。不像白雪吟说的那样,他是爱她的。不想她所臆想的那样,他是爱她的。她不相信白雪吟,却也没有全心全意信他。
秦桔儿讪讪松了手,“我送上门你也不要吗?”
她如愿以偿,他回头了,不是清冷的背影,却也不是他所期盼的温柔似水的眼神。他回过头的那一刹,仿佛一股寒风,吹了她个透心凉。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就像一片荒芜冷寂的雪原,只有漠然。
秦桔儿微微张着嘴呆在那里,她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冷的他,万分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刚才做的事,求求你,别这样,别这样……
“是,我不要,因为你不专心。”无名氏回到床边,挨着秦桔儿坐下,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此刻凝结成冰渣子,飘渺的声音染上淡淡的哀伤,“你把我想成什么样都没关系,但是求你,不要这样对自己。”
听到这话,秦桔儿哇的一声哭出来,“呜……呜……呜……”她在想些什么,她在做些什么?爱是神圣的,不是不信任时用来试探的手段,不是受委屈时用来麻醉的药品,不是赌气是用来发泄的工具。她刚才所说所做,不仅仅是侮辱了他的情意,更加是轻薄了自己。
“无名氏,对不起,对不起,你别这样,好不好。”
无名氏听不得她的哭声,看不得她委屈的样子,受不住她啪嗒啪嗒的泪珠子。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将她按进怀里。他亦不记得,生气这种情绪有多久不曾造访过他。即便是白雪吟在他药里动了手脚,他都不生气,他再动回来又不让白雪吟发现就好了,这个世上本就有太多事情太多人不值得去生气。可是刚才,他莫名其妙就真的气了她,什么叫勾,引,什么叫不爱,什么叫送上门都不要?他并不是气她不信他,而是气她伤害自己。
秦桔儿紧紧抱住无名氏,紧紧抱住她失而复得的温暖,抽泣着说:“对不起。不是我太过信她,而是,我不相信,自己。”
无名氏推了推她的脑袋,调笑道:“桔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跟无所谓打架的时候还很是生猛,怎么会输给烂桃花?”
秦桔儿撇撇嘴,“我就是没她漂亮没她聪明没她狠,我是斗不过她了。”
“所以你就放弃了?把我也放弃了?”无名氏捧着她的脸,逼她直视他的眼。
秦桔儿嘟着嘴,十分诚实地点点头,“嗯。”
“不可以。”
“为什么,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可不想她烦我。”
“只要我一天不死,你就多一天可活。”
“难道我不是快死了吗?”
无名氏静静地看着她的脸,沉默无言。对不起,对不起,桔儿,原谅我的私心。
见无名氏沉默,秦桔儿也没再问,感觉这已经是答案了。“只要我一天不死,你就多一天可活”这话盘旋在心里,挥之不去。
为什么,他平淡的话语却仿佛真挚的誓言,深深地铭刻在我心里,我愿意不顾一切去相信,即便是假的,我也愿意。
“烂桃花那么厉害,你觉得我是她的对手吗?”这样的沉默难免尴尬,秦桔儿随意转了个话题。
“是,因为,我是向着你的,我站在你这边。”无名氏握着秦桔儿的手,她只觉得手心一凉,是那把银色小弯刀。刀刃上淡淡的光晕不知是屋里的烛光还是窗外的月光,刀柄上一圈一圈的水纹不知是不是心里的涟漪,零落的红宝石就着光的移动,时而华芒大放,时而黯淡收敛,也不知是不是像了主人的眼睛。
前些日子一直带在身上,帮助她脱离过险境,带给过她快乐与鼓舞的,他的小刀。
那日离开畅园,心里很绝望,既然决定了放弃他,干嘛还留着他的小刀睹物思人呢?本来以为自己很坚定很坚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再次见到他的脸,所有的一切都顷刻瓦解。
无名氏把小刀交到她手里,反握她的手,“桔儿,既然曾经拿起过,它就是你的,永远不要轻易说放下。”
秦桔儿琢磨着这话怎么听怎么有深意,他看似在说那刀,其实是在说他自己吧。桔儿,既然曾经看过了我的身子,我就是你的了,你要对我负责,永远不要轻易说放下。
她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忽然,他的气息灌入口中……
无名氏轻轻浅浅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在她耳畔沉吟,“我爱你。”他顿了顿,好似在犹豫,但还是开了口,“我知道雪吟换了你的药,我又换回来了,她不知道。”
秦桔儿心中一惊,这是他今晚的第一句解释,他不是不打算解释的吗?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吐尽他的气息,让沉浸在甜蜜中的自己清醒过来,推开无名氏,平静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虽然无名氏说了爱她,也隐晦的透露了没有要害她的意思,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她是不是快死了这个问题,但也没有表现出玩弄她感情的迹象。受了烂桃花的刺激,内心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也不是一两句话可以释怀的。她没有办法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再跟他回畅园,也没有理由留下他共枕而眠。所以,暂时的分开是令两人冷静下来的最好方法,主要是她需要冷静的思考一下他们的关系。
无名氏自然清楚这一点,相处这么久,他不会不了解秦桔儿。他知道她看似天真快乐不拘小节的外表下埋了多么细腻的心思,他知道她与身处的世界格格不入,他知道她心里还留着一片未知的土地,即便是他也不曾踏足。他知道她的犹豫与纠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理解。
桔儿,对不起,即便你不能原谅我的隐瞒。但是,至少这样,我不会后悔。
“好,累了就早些睡吧。睡前把被子裹好些,晚上没人替你盖,莫着凉了。我明天再来看你。”无名氏的手指,携着一丝凉意,依依不舍地擦过她的脸颊,暂时留在秦府也好,雪吟那边,有动静了。
秦桔儿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不去看渐渐拉长的影子,闭上眼睛。为什么当我想要屈服想要放弃的时候,我的心里会这么难过,我舍不得他,明明舍不得他。我为什么会输给那个贱女人,我怎么可以软弱到为了自己的一点安宁就向她妥协,把我深爱的人拱手让出去。我为什么不相信我能得到他的心?
可是,我凭什么得到他的心?
接下来的几天,秦桔儿都宅在她的流云阁里,十分惬意,或种种花,或溜溜鸟,无名氏每日都来送药给她。
她的话少了,也不像从前那般与他亲近,总是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她对他的感觉产生了说不清的微妙变化,内心总有一个声音迫使自己不要靠近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已经比他们初见时还要远了。
他送药过来,她就乖乖喝掉,然后就下逐客令。无名氏本来就话不多,秦桔儿一不说话,他们的见面就变成相看两无语。秦桔儿也尴尬的很,她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毕竟那些事情发生过,她没有办法这么快就忘记,即便无名氏没想伤害她,但他对她必定有所隐瞒。就像碰伤过的瓷器不可能和原来一样光洁莹润,再细小的裂痕也会在瓷体上留下抹不去的瑕疵。现在的她在逃避,逃避可能降临的悲伤,是一种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
几天下来,她就是那样一副活死人一样的面孔,以最快的速度喝完药,淡淡地对他说:“你走吧。”
她赶他走,他也没有反抗。不过他每天的话语还是新鲜的,不似她每天都只有一句“你走吧”。
看见她在修理花草时,他会说,剪子锋利,小心些拿;看见她伏在池边喂鱼时,他便会说,这里风大,别待太久,你这样喂下去鱼都会被你撑死的,你不嫌冷,也要考虑一下这些鱼的身体;看见她趴在地上逗猫时,他便会说,虽然现在不是春天,但一些被母猫甩了的公猫脾气还是很狂躁的,离远些,仔细抓着脸,脸花了可怎么好……
每回听到这些话,秦桔儿总要神闪好一阵子,他走了她也未发觉。现在她回过神来,盯着眼前那只眼睛绿得发光的公猫,回想起刚才无名氏的话语,“仔细抓着脸,脸花了可怎么好”,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丢下手中的树枝桠,撒腿就跑进屋里,直冲冲到那面花得不成样子的青铜镜面前,手一遍一遍仔细摩挲着额头,眼睛死死盯住青铜镜。该死的破镜子,连个人影都照不清。
“来人!”秦桔儿突然烦躁起来。
“小姐。”小丫头垂手站在秦桔儿身前。
“去,给我找面最好最清晰的镜子过来。”秦桔儿心里一下子忐忑起来,手指一遍一遍揉搓着额头,上回那个撞上树的位置,触感很光滑。今天听见无名氏说“仔细抓着脸”,她才猛然想起“脸”这一档子事,她很急切想要知道答案。
不一会儿,喘着粗气的小丫头递过一面光洁如新的银镜子。秦桔儿连忙拿起来照,额头上干干净净,一点疤都没有,一点不一样的痕迹都没有。额头上均匀的色泽,细腻的皮肤,不知道的人绝不会相信,那里曾撞出过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