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高大的黑影朝她逼近,黑影背上背的大刀光芒闪闪。
秦桔儿心下一惊,又吸一口凉气,脸上的表情很是僵硬,欲哭无泪,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脸上的血色一丝丝褪去,留下一张苍白如纸的面皮。
“等等等等一下。”
夏熹彦轻轻招手,示意孔明停下。目光再次落到秦桔儿身上,“又或者。”嘴角勾出一抹玩味,故意顿了顿,道:“你在装不记得。”
秦桔儿一个激灵,马上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沉默会死的节奏,还好夏熹彦没有完全道德沦丧良心泯灭,总算还是留了条活路的。她猛地抬起头,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绳一般的激动,“我是装的,我是装的。”紧接着又干笑了两声,“没忘记,皇上吩咐的事情怎敢忘记。”
见她这副样子,夏熹彦悠闲地踱回龙椅前缓缓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不知所措却又强装镇定的秦桔儿。脸上的神情松了松,在等待她的回答。
秦桔儿仍旧趴在地上,一手扶着额,做沉思状,一手托着腮,做认真状。当然,主要的目的是挡住夏熹彦魔鬼般的脸和猎鹰般的目光。心中确实在努力盘算着这个关乎生死存亡的问题。
他上回问我什么来着,为什么躲着他?是不是跟元妃有仇?不敢什么?秦桔儿心下哀叹,上回就没弄清楚,现在又隔了些日子,他到底要听哪一个,这三个都是生死攸关不能乱说的问题。
秦桔儿可怜巴巴地抬起头,鼓足勇气,“皇上,不知……不知您想听哪一个?”注意到夏熹彦的脸色一阴,秦桔儿慌了神,嘴巴不受控制的说了一大串,“干嘛动不动就摆脸色,我知道现在栽在你手上,你老大,但还是要讲点道理好吗。那天你那么多问题,我怎么知道你要听哪一个,生命诚可贵,你别为了自己高兴拿我的命开玩笑好吗。”秦桔儿说完这些话,肠子都悔青了,的确是她不识时务搞不清状况,这里不是她信仰的人人平等的世界,而眼前这个男人,主宰她的性命。
听完这一长串,夏熹彦的脸色依旧阴沉沉的,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居然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沉默良久,食指摩擦着拇指上的玛瑙扳指。“每一个。”平静的男声不起波澜,仿佛一潭足以将人溺毙的深水。
秦桔儿自知躲不过,咬牙道:“好。”
她可以看出,虽然说实话会激怒他,但是这个男人习惯掌控一切,他不接受谎言。如果照实说会死,那么说谎就会生不如死。
“我为什么躲着你,我真的没有要躲着你。”
夏熹彦眸光一寒,先死不承认再编谎话,他会让她知道她有多么愚蠢。
“而是,我没有见你的必要。”
夏熹彦黑着脸,眼刀凌厉,这话最好说清楚,这个女人居然敢光明正大地嫌弃他。
“喂,你再这样用杀人般的目光盯着我,我们的谈话就没有办法继续了。你不许我说谎,说真的你又生气,横竖都是死,你一刀砍了我算了,省得我浪费口水。”
“好,你说得有理,甚得朕心。”夏熹彦的脸冷下来,面无表情。他刚刚的确激动了一点,没有人敢嫌弃他还当面说出来。
孔明闻言,提着大刀朝秦桔儿走去。
秦桔儿傻了眼,连忙挥手,“别别别,这位大哥,你别过来,再去边上凉快凉快吧,不用这么尽职的,其实你主子还想和我聊聊。”转眼向夏熹彦求救,“对吧,皇上。”
“嗯。”
那提着刀的男子,直接从身旁路过,冷利的刀锋擦过秦桔儿的裙摆,整块布,就沿着擦过的地方裂开了,裂口整齐,连线头都没扯出来,可见那刀是极快的。
秦桔儿打了个寒颤,接着道:“是,原来是我入宫的,但是,我胆小,不经吓,一听到这个一激动就心痛如绞,差点就死了。”她低着头,尽量回想着她听说的这位秦小姐的悲伤往事,以营造出一种凄惨的氛围,“我自小就是个拖累别人的病秧子,就算入宫,也伺候不了您的。”
话毕,还有模有样地揉了揉眼角,不巧,没揉出丁点儿泪花。
“你揉眼睛做什么。”
“那个,哦,我眼睛痒。”
秦桔儿的策略是先动之以情,后晓之以理。
“我虽无法入宫,但是元妃娘娘她很好啊,比我强多了,又漂亮又聪明有多才多艺。”秦桔儿捂着胸口干笑,这种昧良心的话不捂着胸口都说不出口。
“是吗?”夏熹彦看了看孔明的大刀。孔明也顺势做了个拔刀的样子。
“不不不。”秦桔儿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秦元元都代替我进宫了,就没我什么事了,所以我也没必要见皇上了。皇上需要的是一个出自秦家的妃子,秦元元在秦家比较有地位,不像我被扔在一边没人理,而且她的确长得好,不管从哪方面考虑,你都没亏。”
夏熹彦没有言语,他在思考,为什么这个女子会说出这些话,心思玲珑的人不少,却少有人能直白的说出来。她会说出来,是因为他的逼迫,可是,她却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那么冷静,那么不关心。她说在家里没地位,她不关心。她说秦元元顶替她进宫,她不关心。她说秦元元长得好,她不关心。一切都不关心,似乎她嘴里说的那个人不是她,她,是个看客。
“我和元妃,在家里她是秦小姐我是丫鬟,爹喜欢她不喜欢我,她没事就从我身上找乐子,还一心盼着我死,不过她的心愿应该可以达成,多余的人从来都只是我而已。”说到这里,秦桔儿脸上是化不开的悲伤,说出这些话,她依旧漠不关心,只是描述着原本秦桔儿的故事,只有那淡淡的悲伤,是属于她的,于这个世界,她是多余的,于白雪吟,她是多余的,于无名氏,她可能也是多余的。她好像快死了,秦元元心愿达成,没错。
夏熹彦眸光微闪,这具小小的身体下,究竟藏了多少事情。秦桔儿当真如传言一样,没有地位,没有尊严,没有自由地活了十八年。说起往事,她还能这般平静,似乎没有恨没有怨,连悲伤都是淡淡的,她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个地步。但是,他不同情她,也不怜惜她,世界,本就这样。强者欺负弱者,天经地义。弱者,不值得同情。而且,传闻中的秦桔儿跟眼前这个,似乎货不对板,她思维敏捷,心思通透,乐观又倔强,随意却细腻,不像弱者。听她的言辞,并不把秦元元当一回事,难道这么多年的欺压,都是她自愿的,还是她真的不关心。
“你病了?装得多了就会成习惯。”夏熹彦收回思绪,她是自愿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出去,而她却在秦府的笼子里困了十八年。相对于秦府,皇宫不过是个大些的笼子,她就急着飞出去了?以她的心思,秦元元进宫的事想必也是她一手促成。她的不该就是不该妄想逃出他的手掌心,不该欺骗他,不该明明逃出去了却又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我去,怪不得他处处为难我,原来他一直以为我是装病逃婚。秦桔儿恍然大悟,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我没有……”秦桔儿委屈地抬起头,面色苍白如纸,气息虚浮,身体单薄得仿佛只有一堆骨架子。虽然她一向都是这个样子,但是夏熹彦见她的次数不多,上回宫宴她气色颇好,那是小丫头们不遗余力上妆的结果。夏熹彦却并不知道这些,眼前这个女人,目前还没有让他提起仔细调查的兴趣,所以,他认定她在装病。
“够了。”夏熹彦打断她的话,嘴角微勾,掌控一切的语气,“你可知道秦牧会是什么下场?”
“你威胁我?你说过不杀我,会放了我们的,君无戏言。”秦桔儿不怎么关心秦牧的下场,她只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罢了。
“我满意才放你,可是,我不满意,不打算放你了。”夏熹彦笑起来。
“你,你想怎样。”果然不是什么人都做皇帝的,不变态的人就做不了皇帝。夏熹彦赖起账来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知道他会赖账又怎样,还不是他说怎样就怎样。
“好,很好,一眼就看出朕别有所图,没有辜负朕图谋你的心。”夏熹彦捋了捋袖子上的褶皱,眉梢轻扬,笑道:“留下。”
“啊,留……下。”秦桔儿一脸嫌弃,“我不要。”
“你留在宫里,朕就放了秦牧。否则就将你们两个砍头示众,其他人发配边疆,你看如何。”夏熹彦坐正身子,心情颇好的看着她。
“呵,凭什么啊?皇上,你知道我是谁吗?”秦桔儿冷笑,呵,本来就是将死之人,横竖都是死,就不必接受别人的玩弄了吧,不如放手一搏,“你怎么认定我会为了秦牧,为了秦家,为了自己的性命,放弃□□,甘愿困在皇宫中?我不是谁的玩物,我不是一件物品,我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的秦桔儿。”
夏熹彦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秦桔儿。”
“我是秦桔儿。”
“秦桔儿。”
“秦桔儿。”
……
她的声音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恍若星子,美得炫目,她在向他昭告,她不是玩物,不是附属品,她是秦桔儿。这个名字在这一刻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