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宫云翠殿

“良妃娘娘，司药局新来的先生来为您请平安脉，现在云翠殿外候着呢。”

雨后的空气带着湿意，惹人犯困。门口的青藤缠绕在青色的石砖上，叶片上蓄满大大小小的水珠，绿得越发动人心魄。秋天的雨总带着淡淡的凉意，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

长青宫，名曰长青，也并不是真的长青。许多草木抵挡不住秋的渲染，已是一派青黄不接的形容。可是，云翠殿门口长得茂盛的青藤，守着自己的颜色，任秋黄冬白，它总是绿的，多年来，就好像它主人的心固执地守着一个人一样。

门口的青藤，或许不起眼，或许没人珍惜，它就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样子守在门边，打开门或许不能一眼瞧见，但是，它一直在，哪天想看了，便能看见那一抹沁人的绿。

这青藤，名曰相思苦。

美人榻上横躺的女人微微睁眼，睡意阑珊，如瀑长发从榻上铺散落地。塌边一小宫女倚着柱子坐在地上，垂着头睡眼朦胧，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七彩羽毛扇。

良妃轻轻颔首，“怎么这时候来？”

“就是，司药局越来越没规矩了，奴婢这就叫他走。”

“慢着。”良妃斜眼瞥向地上昏昏欲睡脑袋在钓鱼的宫女，想起这些日子，她的气色有些差，“叫先生给她瞧瞧吧。”

“是。”彩蝶嘟着嘴退出殿外，为什么娘娘对那个低等宫女这么好，招了她来不要她干活不说，还准她带了两个拖油瓶，居然还让先生给她瞧。她在云翠殿做当家宫女好些年了才有这待遇呢。

“臣付责见过良妃娘娘，娘娘万安。”殿中的人恭敬地跪着，青衣青纱，面容清秀，脸色有些发黄。

“听闻司药局为给元妃妹妹安胎从民间招了新人，想必付先生定是医术过人，方能为元妃妹妹安胎。”良妃欠欠身子，一手托着腮，随意道。

“娘娘谬赞，臣医术平平，怎能担此大任，元妃娘娘的胎，由新来的白姑娘照看。”青衣男子低眉顺目，确实是个平凡人。

良妃嘴角勾出浅浅的笑意，若有所思，悠悠道：“既如此，付先生给她瞧瞧吧。”良妃的目光落在旁边宫女的身上。

地上的宫女似乎已经睡着，手中的扇子还在机械地摇着，不过已经不是在为良妃主子扇风，而是在扇自己。

青衣男子缓缓靠近，日夜思念的脸就在眼前，没有她的日子，好像天都不会黑，白天好长，一天好长。他真的陷进去了。

地上的人伸伸腿，忽然动了动。

竹子味，无比熟悉却有好久没有亲近的竹子味。

说时迟那时快，地上的人眼都没睁，本能的朝前扑去，撞进青衣男子的怀里，伸手绕过他的腰，紧紧圈住，脸颊在他衣服上讨好一般的来回蹭，想要探入更深更安稳的地方。

男子嘴角一勾，眼底笑意更深，桔儿，你还是想我的。

“彩蝶。”良妃很快反应过来。

彩蝶过去配合青衣男子将秦桔儿从他身上扒下来。

“付先生，方才下人冒犯了。”良妃浅笑，目光平静，话语中没有一丝感情，她，也是一个不关心外面世界的人，她心里有一个世界。

“不妨事，娘娘，臣已看好，药方随后送到。”青衣男子颔首行礼，微微一顿，眸光一闪，接着道：“这位姑娘积疾多年，气血两亏，怕是不能长久，微臣只得尽力而为。汤药不断，能保多久，听天由命。”

良妃瞧了一眼秦桔儿，心中暗自盘算，眼前之人不用号脉，仅看一眼便得结果，不是他真的医术平平，就是秦桔儿真的时日无多，看来外面的传言有几分真，秦桔儿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他，知道吗？

“彩蝶，你随付先生去吧，以后每天去煎好药端回来。”良妃道。

“娘娘。”彩蝶撒娇道：“我不要，那个付先生不是说自己医术平平吗，那一定很闲，让他煎好了。娘娘，你最疼彩蝶了。”

良妃笑了笑，目光柔和似水，看向青衣男子，“付先生可有空？”

“娘娘言重了，愿为娘娘效劳。”青衣男子垂眸，掩去眼底愈深的笑意。

“谢谢娘娘。”彩蝶乐得欢天喜地。娘娘对她很好，对别人也挺好，仿佛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什么脾气，她甚至不知道娘娘在意什么。是皇上吗？好像不是，皇上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娘娘照样吃饭睡觉，画画弹琴。只是，皇上来看娘娘的时候，娘娘的笑容与平时不一样，像初春的花朵，充满着悸动与希望，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可是皇上，却从不留恋。

“桔儿，桔儿，起来喝药啦。”宝宝中气十足，一嗓子叫破了秦桔儿的美梦。

贝贝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她，有些委屈，“你怎么可以生病呢，看你一直脸色都不太好，原来你一直在生病啊，生病还总是看着月亮伤神。”贝贝很瘦，瘦得有些营养不良，眼窝深陷，显得一双眼睛越发的大，竟像猴子似的。

秦桔儿坐起来，看见宝宝贝贝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和她们说什么狠心的话，只得温柔地朝她们微笑，她们每次看到她温柔的笑，都会露出无比安心的表情。秦桔儿心里酸酸的，才认识没多久，她们怎么就肯定她值得依靠呢？还是湮没在黑暗中太久的人不会放过一丝光亮。

前些日子，良妃问她愿不愿意到她宫里，她当然愿意啊，在哪都比在洗梅园强吧。良妃倒也还算和善，竟不计她毁坏她爱琴害她丢脸之前嫌，还准许她带宝宝贝贝来。她不知道良妃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反正一时半会害不死她就行。

秦桔儿将宝宝贝贝带离了洗梅园，在她们心中已经跃升为神一样的存在。对于秦桔儿来说，结束她们的厄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没什么大不了，若是真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代价，她也是断然不会做的。

秦桔儿望着那碗黑漆漆的药，心想，良妃那女人不会要害死我吧，我本来还能多活一阵的，要不这倒胃口的东西拿去浇花算了？

神游之间，宝宝已经把药碗凑到秦桔儿嘴边了，药气充满鼻腔。秦桔儿猛然一惊，差点没打翻碗。这个熟悉的味道，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药哪来的？”秦桔儿慌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好像在害怕什么会突然破灭，迫切中带着小心翼翼的犹豫，这些日子来，宝宝贝贝从来没见过秦桔儿如此失态的样子。

“娘娘对你真好，还请先生给你看病，这药是个司药局新来的先生送来的，听说叫，叫……”贝贝摸摸头，苦苦思索。

宝宝一巴掌拍过去，大声道：“叫付责。”

“付责？付责？”秦桔儿默默念叨，“付责……负责……”无名氏，无名氏，一定是他，他怎么，也进宫了。

宝宝接着道：“桔儿，你今天还冲上去抱了人家呢，那志在必得的气势，吓得人家脸都黄了。”

“他本来就脸黄好吧！”贝贝撇撇嘴，转头看向秦桔儿，“桔儿，你认识他？”

“不认识。”秦桔儿低下头轻声道。

她知道她今天突然的失态瞒不过宝宝贝贝，在夹缝中生存的人心思格外细腻。不过，大概没关系了，他来了，她就不怕。她又何尝可以脱离对别人的依赖，知道他来了她便觉得悬着的心放下了，有希望了。

“哦，知道了。”宝宝贝贝点点头，继续没心没肺地傻笑，“付先生每天都会送药过来，你会见到他的。”

秦桔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原来这次我抱住的不是梦……梦做多了总会成真，就让我再梦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