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微微亮,轻风拂过一抹凉意。梨香暖帐中裸着肩膀的女人睁开装睡的眼,看着玄色背影,离去。跨过门槛,路过门口的青藤,没有一丝留恋的,离去。美丽的眼睛慢慢眯上,浓密的长睫毛微微扇动,女子的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娘娘,汤药来了。”彩蝶端着盘子,从屏风后面绕出来。跟在彩蝶后面的秦桔儿半眯着眼,没留意,一下子撞了上去,彩蝶手一歪,汤药洒了一半。
“你作死啊!不长眼。”彩蝶连忙扶起药碗,大骂道。
“你凶什么凶,昨晚叫我熬药,我现在眼睛当然睁不开。”秦桔儿绕过彩蝶,在良妃的床沿边坐下。她最近算是有些摸清了良妃的性子。良妃娘娘是千真万确的好脾气,和顺性子,遇事不过淡然一笑,和那天宫宴表现的南辕北辙。宫宴上的良妃善妒愚蠢冲动,现在的良妃平和冷静淡漠,原来那天她是装的,究竟想糊弄谁。
“彩蝶,宫里下人那么多,你随便找个人做便是,为难桔儿作甚,她身子不好。”良妃直起身子,打量了秦桔儿一眼,柔声对彩蝶道。
“是。”彩蝶嘟嘴瞪眼,“可是她打翻了娘娘的药。”
“明明是你打翻的好吧!”秦桔儿一手撑着床沿一手绞着头发,接着道:“没关系,昨晚我熬药,不小心水放多了,还有一碗,彩蝶,你去端吧。”
“你!”彩蝶怒目而视,转身离去,“哼!”
“这是避子药。”秦桔儿随意道,目光移到良妃的侧脸上。
良妃微微一颤,美丽的眼眸染上一丝哀伤,沉默了良久平静道:“我知道。”
“为什么收留我?”秦桔儿问道。
“别太在意,我不是为了你。”良妃浅浅一笑,正如平日里不带任何感情的笑,眸子里闪过的哀伤转瞬即逝。
“需要我为你做什么?”秦桔儿站起身,她当然知道良妃不会让她白吃白喝,让她过好日子必定是因为还有利用价值,就算她反抗,也会被逼迫,倒不如自己将活揽上身,倒显得她识时务。
良妃眸光一闪,思绪飞散,恍惚道:“你对他说话也这般直接,怪不得他待你不同。”
秦桔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权当她在自言自语。走到桌子前,倒了杯茶自顾自喝起来,桌上的糕点也随手拿起来吃。昨晚熬药熬到快睡着,她看见无名氏了。
“死彩蝶,臭彩蝶,大半夜的叫我熬药,熬你妹啊!”秦桔儿愤愤不平地往药盅里加水,嘴里碎碎念不停。
忽然,身后伸出一双手,环住她的腰,竹香飘飘,清风拂月沉吟如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桔儿在背后也是这样骂我的吧。”
秦桔儿猛地回头,身子一颤,无名氏。
青纱在夜色中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月光,还是谪仙一般风骨,竹子一般的气息。下巴的弧度在月光的勾勒下,越发精致。
秦桔儿伸手摸了一下他蜡黄的脸,“咦,怎么不掉色,她们说你脸本来就黄我还不信。”
无名氏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握,浅浅一笑,仿佛漫天月华星子都黯然失色。
秦桔儿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问,你怎么来了?废话,他来不就是因为她吗?
她想说,你能救我出去吗?废话,要是可以他就不必自己进来了。
她想说,前段日子是她不好,冷落了他,她爱他,她想负责。但是这种丧权辱国小鹿乱撞的话,没有酝酿好感情真的说不出口啊。
她想问,你到底爱不爱我。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她很肤浅又死缠烂打啊。
于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秦桔儿清清嗓子,开口道:“这是什么药?”
无名氏愣了愣,看她纠结得脸都扭曲的样子,浅笑道:“避子药。”
秦桔儿本来对药根本没有任何兴趣,只是随便找的话题,可是现在,她不明白了。
今夜,夏熹彦留宿长青宫,良妃侍寝。她害怕见到夏熹彦,早早躲了起来,彩蝶就使唤她来熬药。为什么良妃侍寝后要喝避子药,后宫的女人不都巴不得怀上孩子巩固自己的地位吗?良妃已是一宫主位,难道也有人威胁她不准她坏孩子?看彩蝶轻车熟路的样子,想必这已经是长青宫里的老规矩了。估计,现在良妃已经生不出孩子了。为什么会这样?
无名氏看她疑惑的样子,他无法解释什么,抱她的手紧了紧,清渺的声音仿佛一眼泉水,涌入心中,“桔儿,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嗯。”秦桔儿慢慢放松身子,靠在无名氏怀里,就这样宁静的睡去。第二天清晨醒来,她一个人趴在石台子上,火炉的火调到最小,蓝色火苗隐隐约约摇曳着,白气缭绕。
秦桔儿咬着糕点回过神来,也对,别人的事与她何干,良妃能不能生关她屁事,秦牧和秦家怎么样似乎也与她没太大关系,只要等着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好。
良妃呆呆的望着秦桔儿,看她的一举一动,看得出神。
秦桔儿吃饱喝足,站起身来,走到良妃跟前。
良妃淡淡一笑,“跟我去看看元妃妹妹吧。”
“啊!我不去,她会弄死我的。”秦桔儿一口回绝,对上良妃不笑的眼睛,她的眼睛仿佛在说“你以为你有得选吗”,乖乖改口,“好。”
初元宫飞燕堂
“哦……额……”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要不要请白姑娘过来瞧瞧啊!”紫萍端着铜盆,跪在秦元元身前,急得两眼水花汪汪。
“元妃妹妹可还好?”良妃笑盈盈地走进屋子里,不似平日里淡漠的笑,此时的笑声甜腻,还带着一丝妒忌与不甘,完全换了一种气质,惹人厌烦。
秦桔儿跟在良妃身后,头也不抬,秦元元最好忽略她忽略她。
“你来做什么?”秦元元冷笑道,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与鄙夷。
“妹妹最近害喜得厉害,姐姐放心不下,便来看看。”良妃笑道:“听闻司药局的白姑娘一来,妹妹便没事了,姐姐已经叫人去传了。”
秦元元冷笑道:“不劳你费心。”目光打量到良妃身后的人身上,“这宫女好眼生。”
“妹妹真是贵人多忘事,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良妃拉着秦桔儿的手,将她带到秦元元跟前。
秦元元倏地睁大眼睛,美眸变色,怒火翻涌,厉声道:“秦桔儿,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在牢里等死吗!你早就该死了!你早就该死了!
“妹妹息怒,桔儿现在可是我的宫女呢。”良妃接着笑道。
看见秦桔儿,秦元元一下子激动起来,捂着肚子干呕,脸色胀得通红。
“白姑娘来了。”紫萍引白姑娘进来。
风水轮流转,这回换秦桔儿大吃一惊,白姑娘,白雪吟。
白雪吟一身白衣,柔若无骨,行动似飘。冰冷的眼扫了秦桔儿一眼便不再看,直直走向秦元元,在她手上几个穴位下针后,秦元元停止了干呕,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白姑娘真是神了,妹妹果然好了,不如也给桔儿看看。”良妃拉秦桔儿坐下。心细如她又怎会看不出秦桔儿刚才的慌乱,秦桔儿和这位白姑娘怕是认识呢。
秦桔儿哀怨地看着良妃,极不情愿伸出手。任白雪吟的手搭在她手上。她尽快调整过来,掩去脸上的情绪。
白雪吟收回手,轻启檀口,声如寒冰,“这位姑娘命不久矣。”她仿佛是在刻意强调,就想让秦桔儿恐惧不安,她讨厌秦桔儿一副天真无邪事不关己的样子。师兄竟然为了秦桔儿,不顾危险贸然进宫。她忘不了师兄见不到秦桔儿失了魂魄一般的样子,青色的身影站在竹林里,一动不动,仿佛是一棵竹子。夜半三更,他坐在月光下不知疲倦地捣药,而且还在思念秦桔儿,因为他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那种让天地日月都失色的笑,不属于他,而属于秦桔儿。
看到白雪吟,惊了一次,秦桔儿自然不会再来第二次。之前思绪不清才会着了白雪吟的道,现在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秦桔儿捋捋袖子,笑着问良妃,“娘娘满意了?”
良妃眸光一闪,心竟然好似被什么牵了一下,付先生和白姑娘都这样说,她,真的快死了。其实,她心里,是喜欢她的,这样鲜活的生命,才让人能感觉到还活着,而不是像她,夜夜守着冰冷的宫殿,行尸走肉一般浸淫在荣华富贵中消磨时光,没有是非对错,甚至没有自己,可她,却甘之如饴,这是何等的悲哀。
“良妃姐姐,可否割爱让桔儿来伺候我,我与桔儿自幼一起,由她来照顾我对龙胎也有益处。”秦元元霎时间低眉顺目起来,一秒钟变小绵羊。
最后最后最后,良妃居然答应了,她答应了。秦桔儿一路干笑,嘻嘻,我去,我去你全家,原来是想拿我当枪使,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亏我还多管闲事担心你不能生。
唉,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