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更浓了，它们栖息在男人烛火里忽明忽灭的侧脸上，在深邃而妖异的眉目间留下厚重的深色阴霾。

周嘉衡的笑容凝固在唇角，他眯起眼睛，狭长的眼瞳里浮起翻滚的杀意，还有无法掩饰的恼怒。那自幕帘间传出的声线稚嫩清脆，似乎属于并不年长的可爱少女，因而更平添几分嘲讽。

“看来你是真的很了解本王，也很了解朝中诸事了。”他笑着道：“不过一百万两黄金而已，孔雀先生缺，平南王却并不缺，请回吧。”

沈思玉却轻笑出声，黑纱后神色莫测：“既然我提到的是平南王，那这必然是平南王才可以做的交易。”她瞥了翠翠一眼，不紧不慢道：“可否单独详谈？”

身旁不发一语的西域女子似乎是被那言语中的疏离惊怒，她蓦然抽刀，泛着寒光的弯刀架住面前矮小少女的脖颈，削铁如泥的铁尖断开柔软的幕遮，露出一小块雪白的下颌来：“你来路不明，又非要与先生单独相处，怕是居心叵测”

周嘉衡的笑容未变，如沐春风，嘴上呵斥着仆从的无礼行径，话里的歉意却并无几分真挚，明显默认着翠翠的举动，半点没有让她收回刀锋的意思：“翠翠，你这像什么样子？这位姑娘，真是冒犯了。”

沈思玉并不意外，曾经她与周嘉衡的第一次相遇，比这还要水深火热一万倍。

刀锋隔着娇弱细腻的皮肤，传递着略为冰凉的触感。再进一寸便是鲜血飞溅，无力回天，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小姐，沈思玉自然是无法反抗，也懒得反抗的。

那种博弈间熟悉的危机感，在后宅中变得模糊迟钝的危机感，正迅速而疯狂的复苏着，使她前所未有的冷静。她仿佛丝毫没有被这紧张的氛围影响，伸出一只纤细修长的手，轻轻摘下了斗笠。

暴露在空气中的，是一张稚嫩而美丽的素白面孔，属于未及笄的豆蔻少女。

形状优美的鲜红嘴唇扯起精准的弧度，一双小鹿般清澈的杏眼因为眼角微微下垂而显得无辜柔弱，鼻梁挺拔，鼻尖微翘，配上脸颊上微微凹陷的小小酒窝，有种莫名的错位感。

但是仅仅是与对方对上视线，周嘉衡便收起了那心间浮上的啼笑皆非与轻蔑。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水洗般透彻，像是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般分明，但这不是重点。

他们互相审视着对方，对立中的一高一矮是两张完全不同的面孔，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不同的身高、性别、脸孔、地位、经历，在今夜脱轨的交错前，他们是不该产生波动的平行线条。

高鼻薄唇，五官深邃的落魄皇子。

娇俏可人，甜美清秀的稚嫩少女。

但他们的眼神却相似的如此可怕，与周嘉衡剔透而浅淡的琥珀瞳眸不同，沈思玉的眼睛是深潭般幽深的墨色。

而此刻，这两双眼睛正各自承载着复杂的情绪与不同的执念，十分默契的，不约而同的，展现出相同的深沉与冷酷。他们在彼此的神色里找到了相同的惊讶与感叹，又呈现出精准而虚伪的平和。

沈思玉说道：“怎么看都是你对我图谋不轨的可能性大一点吧？”

翠翠似乎想到了什么涨红了脸，怒嗔道：“你想什么呢！胡说八道！我家主子可不是这种禽兽！”

沈思玉很无语：“……你想到哪里去了？不瞒你说，我没有任何一点武力。”她将那双宽大袖口里握紧的手掌打开，掌心是豆腐般软糯易碎的白。

柔软的肌肤如羊脂玉般细腻轻盈，泛着微微的光。连一丝薄茧都不曾有，不要说杀人，怕是连重一些的水桶都拎不起来。

翠翠将信将疑的收起了刀，伸掌拢住少女的手腕，纤细关节乖顺的被翠翠握住，更是略显伶仃，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翠翠确认完毕，向周嘉衡点点头：“她是真的一丝内力也没有。”

周嘉衡回以她无声的命令，翠翠乖顺的点点头，退到室外，关上了门。

满室墨汁般浓稠的阴森与寂静里，远处凌烟楼喧闹的声响隔得很远，沈思玉开口，不紧不慢抛出石破天惊的语句，她的每次开口似乎都带着对周嘉衡致命的熟悉，直戳软肋：

“苗疆圣女暴毙在一周前的消息，我想素有百事通之名的孔雀先生，应该是清楚的。”

“多传言她是被景颇族首领之子阿成先奸后杀，惨不忍睹，五毒长老，作为圣女之父的苗疆族长蒙蚩夸洛震怒异常，出百万黄金为赏，取他项上人头。”

“……但如果，公主并不是为阿成所杀呢？”

“密林以南，少数民族都素爱养蛊。蝎子，蛇，蜈蚣，蟾蜍，蜘蛛，是为五毒，炼制成蛊，以毒攻毒，可转瞬间夺人性命，猛兽走禽，触之皆亡。”

“而现在，这蛊已经不是这么简单了。这密林间奇芳异兽无数，毒不止可以杀人，甚至可以子母蛊操纵陌生人思想，改变感情，改变记忆，活死人，肉白骨……甚至长生不老。”

“语言相通文化相同者，尚有五代十国烽烟四起。数十文化语言不通的陌生部落，冲突矛盾更是不会少。五毒圣教本自苗疆起源，却为景颇炼出子母灵蛊，加之苗疆族人霸道野蛮，依附的部落纷纷倒戈，使这二者间越发水火不容，摩擦不断。”

“不同民族尚有不同习俗，信仰却俱是五毒。圣女更是无上尊贵。此事一出，景颇族被打的措手不及，却百口莫辩，若此事坐实，再加之首领之子身死，必然元气大伤，再难翻身。”

“我猜你在想，我为什么要说这样的废话？因为，我觉得你已经早知道了吧，人是蒙蚩夸洛自己杀的。”随着那不紧不慢的描述越发清楚，也越发冷酷，戛然而止的尾音断在带着嘲讽的笑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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