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慎仪上次吃了杖责的亏,一直对我记恨在心,但碍于江渊待我忽然转变了态度,便不敢闹出动静。
只是沈裳住进九皇府后,江渊吩咐暂不需她见任何人,说是她刚刚丧母,不必恪守规矩。眼见江渊有了新宠,张慎仪冷言冷语嘲了我几句,说府中几位侍妾都来给我请安,唯独沈裳得江渊怜惜,与别人都不同。
我终于咽不下这口气,决定在这日傍晚,去会一会这位沈小姐。
我怒意汹汹的闯进庆央殿,谁也没能拦住我,见他不在,这才去偏殿见了沈裳。锦眉紧跟着我,生怕我闹出什么事。
令我意外的是,偏殿内竟冷清无比,沈裳独自在殿内,脸色苍白,正半卧榻上,看见我目光也是淡淡的,与上次西郊围猎时全然不同。她甚至对于我的到来也并不惊讶,一声不吭。
整个人神态涣散,如同行尸走肉。
我本还指望着来同她吵一架,质问她为何来了九皇府多日不去给我请安。
“沈裳?”我心中起疑,试探着唤她一声,可她仍没回话。
犹记得先前见她数次,俱是品貌端庄、丽质天成,如今却病骨支离,形容憔悴,我心想,莫不是江渊这几日待她不好?否则怎么折磨成这副样子。
正狐疑,照顾沈裳的婢女端着一碗药走来,看见我时微微一震。
我道:“我是来瞧沈小姐的,不对,是侧妃。”
婢女静下心神颔首道:“见过九皇妃。”
“你手里拿着什么?”我问。
“回九皇妃,这是沈小姐的药。”婢女只称沈裳为沈小姐,我点头应了,让她把药端给沈裳,婢女这才转到沈裳身边,一勺一勺喂她。此时沈裳精神紧绷,小心翼翼的喝着勺里的药,生怕浪费一滴,她神情急切,却并没有自己端过药来喝,宛如孩童仰脖等着婢女喂,后来我才发现,她是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
我问了一句:“她怎么了?喝的是什么药?”
婢女目光闪烁,道:“回九皇妃,这,这是殿下备的药,奴婢也不知是何。”
我向锦眉使了个眼色,锦眉会意,上前要端过药碗细查。锦眉对药理颇有研究,说不定能知道。然婢女下意识的按住她的手,可她哪有自小习武的锦眉有力,很快,药便被锦眉抢过端鼻尖细闻,之后,又倒了一点在掌心浅尝。
“锦眉姑娘……”婢女忙要阻止。
我见状轻斥道:“你慌什么?该不会是喂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若不然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的人,这会连个人样都没有。”婢女这才垂眸不敢再看。我非是关心沈裳,只是觉得她的变化太过诡异。
锦眉突然敛去笑意,神情肃穆:“药中掺有阿芙蓉。”
阿芙蓉?
我问:“这是何物?”
锦眉轻咳数声,才道:“阿芙蓉为药更为毒,瑶川早些年还有药商售卖,不过这两年也慢慢少了,但阿芙蓉在大临是为禁运毒草。听说只有太医院有极少部分,但也很少会用,这东西用量稍有偏差,便可令人中毒,而中毒后就得长期依靠阿芙蓉维持,直至迷失心智,痛苦不堪致死。”
我听得发怵,震惊的看了沈裳一眼。见她喝了药,脸色稍稍比方才好些。
遂问锦眉:“可有得治?”
她摇了摇头。
我胆寒发竖,正想到江渊为何喂沈裳吃这样可怕的药,他便来了。
“长郁。”他蹙眉唤我。我见到他不由一颤,恍如见了牛鬼蛇神。
他诧异,看了看沈裳的样子很快明白过来。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吩咐过沈裳不见任何人?”他将我拽出偏殿,明显有了怒意。
他掌心冰凉,握得我手腕十分不适,忙抽开来。见我有些怕他,问了句怎么了。我想既然在这撞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你为何喂沈裳吃阿芙蓉?”
他闻言脸色铁青,狠狠看了我一眼。
他这副模样,我想应是得不到答案了,然而半晌后,却听得他冷声道:“不是我。”
我没反应过来,他以为我不信又重复一遍:“一开始并非是我喂的。我现在已经给她减少了量,再过些日子,也许还能再好些。”
“那是谁喂她这样可怕的东西?她是中书令嫡女,是你的侧妃!”我脱口道。不料他听到侧妃两字眼中寒意更盛,而后道:“我现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告诉你是谁,但愿沈裳能早些恢复过来,亲口告诉我,是谁这般狠毒。”想了想,又道,“这些日子再不要到偏殿来,也不要管这件事,就当无事般,替我去应付那些大臣王公的夫人,万不要提起沈裳,长郁,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太过纵容。”
我心里明明狂喜了一下,他说喜欢我,但我很快又恢复平静,他目光那样冷,冷的我以为漫天的雪都落进他眼里。
他抬手为我抚去鼻尖的雪花,嘱咐锦眉带我回去。
我问了句:“你所说的迫不得已,是因为沈裳这副样子吗?”
他无言,垂了垂目。
我再无话,心里五味杂陈,正准备走时,忽听得房中发出几声惊喊!
我同江渊相视一眼,折身进去。
迎面却砸来一件瓷器,江渊用手生生挡开,那瓷器之后才摔烂在地上。抬目望去,沈裳倒在榻边,如疯了一般死死把自己脑袋按在被衾里,锦眉和婢女生怕她把自己闷死,想将她拉起来,刹那间,沈裳蓦然转身,朝着人群拼命磕头。传来一声声闷响:“求你们发发慈悲,把药给我,都给我!我很痛苦,很痛苦……”
婢女也跟着跪倒在她跟前,告诉她今日的药已经用完。
沈裳猛地抬头,狠狠掠她一眼。婢女被她看得心悸,须臾,就被沈裳扯住头发狠狠往地上撞。
“沈小姐饶命!”婢女哭着求饶,锦眉急忙上前将她们拉扯开,奈何沈裳发了狠,锦眉竟一时无法将她们分开。我一面上前一面叫人,话音方落,江渊终于道:“我来。”
我怔怔看他。
鱼贯而入的婢女护卫全都驻足。
江渊大步上前,一把拉住沈裳手臂将她提了起来,男女间力量悬殊,沈裳竟真的松了手,那名婢女这才惶恐捂着凌乱的发退下。
我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只得看着江渊安抚她。
他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脊背,轻声细语道:“别怕,有我在,睡一觉,睡一觉醒来,就有药喝了。”
沈裳就似着魔,情绪趋于稳定。也不再闹,只是埋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呜咽着。
江渊偏头沉声道:“都退下,今夜偏殿我守着。”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古怪的看了我一眼,不知何时,我居然红了眼眶,几欲落泪。
可他没有回头看我,当然也看不见我这副神情。
等人都退的差不多了,我仍站在那里,希望他能回头,哪怕只说一句:长郁,你先回去。
但他没有,他揽着沈裳,把所有的温情都给了她,他那样细声细语,小心翼翼,生怕惊吓到她。
即便他告诉我他迫不得已,即便现下沈裳真的可怜,然而我仍是嫉妒,嫉妒到发狂!
江渊横抱起沈裳,将她放回榻上,替她盖好被衾,之后坐在榻边静静的看着她。
我终于转身出门!
锦眉来不及替我系好披风,我一时也忘记了,但也丝毫不觉得冷。我没有回玦央殿,而是出了九皇府。锦眉急着问我去哪儿。我大声道:“我要去喝酒。”想了想,我对临都不熟悉,我所知道能喝酒的地方只有一个,便又说一遍,“我要去捻香楼喝花酒。”
锦眉吓得不轻:“殿下嘱咐过不许郡主独自出门,得叫人跟着,还有,不能是晚上……”
我打断她:“你何时这样婆婆妈妈了?你将我从瑶川绑来的时候,怎么就没犹豫一下?你是我的人还是江渊的人?一口一个殿下殿下!”
锦眉瞪大眼睛看我,但很快就低下头去:“好,我随郡主一块儿去。”
我没在理她,扭头就走。
可我人还没到捻香楼,半路就撞上一队人马。
我打量他片刻才认出来:“二殿下?”
江昀颇为奇怪:“九皇妃为何大晚上出门?九弟呢?”
我挥挥手:“我要去喝酒,我不想带他。”
“喝酒?”江昀愣了许久,直到我打了个喷嚏,他才发现我未系着披风,跃下马来,将自己的大氅让给我,“九皇妃身子单薄,雪夜寒凉,可别冻坏了身子。”
这时锦眉追上前来:“多谢二殿下好意,不过郡主自己带了披风。”说着就要将手里的披风替我系上。
我尚还在生她的气,赌气般伸手接过江昀的大氅,自行穿好。二殿下笑了笑道:“不知九皇妃要去哪里喝酒?”
这话把我问住了,总不能对他说,我一个女子想去喝花酒。
迟疑间,江昀道:“我知道临都有一家酒肆,味道醇厚,不如我请九皇妃小饮一杯。”
我是他兄弟的妻子,大晚上跟他去喝酒,也未免太奇怪了。
正要拒绝,他就道:“既然想喝酒,大家都一块去,今日我来做东。喝完了酒我送你回九皇府,以免九皇妃再遇上坏人。”
他大概是看穿我的心思,我害怕与他独处惹闲话,他便把自己属下和锦眉也叫去。
我歪头看他:“二殿下不觉得,身为一个九皇妃应当规规矩矩,而不应该大晚上出来喝酒吗?您不劝我也就罢了,怎还拉着我去喝酒?”
他竟认真想了想,才笑道:“我麾下亦有几名女将,喝起酒来豪迈洒脱,丝毫不输男儿。我怕是与她们相处久了,一时没顾虑周全,如若九皇妃不想去,便就不去。”
这是在说我不洒脱?
我哼一声:“去,当然得去,我才不要做规规矩矩的九皇妃,规矩给谁看?”
说着便让他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