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鼓声骤起
作者:残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248

屋中静了下来,秦少飞等人脸上露出了笑意,却没有笑出声来。康怡说话娇甜,这时含着怒意约战孙渐离,清清亮亮,听在众人耳里有如珠玉落盘,檐垂细雨,爽脆悦耳之极。她虽是带了十分的讥刺,众人也只体味到七分薄怒,三分嗔意,一时心神俱醉,便觉纵是三分嗔意也销魂。对昭风颇有好感者如张元维,竟拍桌叫好,待采声出口后才清醒过来,忙即伸手捂住嘴巴,心中仍大呼痛快。

孙渐离双眉细长,眼角上乜,听到采声后双目直欲喷出火来,右手紧紧握住剑柄,青筋突起,转向昭风道:“狄先生如此纵容手下,不怕失了规矩吗?”昭风心想你现在倒要和我谈规矩了,适才你打断白玄璧的时候怎么想不起“规矩”二字?淡淡道:“兄台这么有兴致,不妨赐教狄某这位随从两招,她败了便等于是狄某败了,其他的不劳兄台过问。”遥向白玄璧道:“殿下认为这样可还使得?”他见过康怡出手,心知她的剑法修为尚在自己之上,若孙渐离的剑术强过康怡,换作自己也讨不了好去。

他既明许康怡出战,白玄璧也不愿露了形迹,逼他出手,点了点头,面向阶下道:“孙渐离,你的意思怎样?”孙渐离被康怡一顿抢白,心中怒极,因顾念她是女子,不好恶言相向,但这口气却咽不下去。他本想一并算在昭风帐上,怎奈昭风放心让康怡代为应战,同荣同辱,连白玄璧都无法阻拦,自己是主动邀战之人,又如何能够退却?当下倒转剑柄,“叮”的一声,以剑拄地,沉声道:“刀剑不长眼睛,属下只怕一个大意伤了这位姑娘,到时不免有人会说属下欺负一个弱女子,胜也胜得不光彩。”康怡道:“女子怎么了?阁下认为男子就一定强过女子吗?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胆敢口出狂言,胡吹大气!”抱剑向白玄璧行了一礼,道:“请殿下赐示。”

白玄璧怕他们继续作无谓的口舌之争,轻轻一击掌,喝道:“本王准二位之请。”令人端上二十两黄金,说道:“较技比不得争强斗胜,两位交手时应点到为止,不可妄下杀手。本王以区区二十两黄金为两位助兴,胜者获赏十五两黄金,权表嘉赏;败者亦无须自惭,获赏五两黄金,引为自勉。”两人一齐谢过,孙渐离腾地站起身,直退到毡毯尽头才停了下来,说道:“姑娘请赐招。”康怡没有直身,朝上陈词道:“较技有切磋之意,原要双方各尽所能,相互印证,裨能有所进益。若有人心中存了女子不如男的想法,出手时不屑倾尽全力,那样反倒不美,就请殿下让这位孙爷打消疑虑,无须顾忌男女之分,想来在座的各位也不会说什么欺负女子云云。”白玄璧笑道:“准姑娘所请。孙渐离,你可听清楚了?”心想:“人道女子难缠,果然不假,看这位姑娘言行得体,心眼儿却不怎么大,孙渐离随口说的一句话竟被她抓住了不放。”斜眼向康柔看去,只见她静静地坐在昭风身后,微微垂首,对屋中发生的事竟似浑不在意。

“刷”的一声,孙渐离拔剑出鞘,随手扔掉剑鞘,右手运劲一震,舞了个剑花,平指康怡后颈,大声道:“属下决不会令这位姑娘失望,请殿下放心。”他这一招起手式耍的非常漂亮,纯以内力鼓动剑身,等剑花落去后,嗡嗡声依然不消。昭风见他面有得色,心道:“此人内力虽然说得过去,却还不必如此。”康柔心中一宽,低声传音道:“少主,这人剑法不知怎样,但内力稀松平常,怡儿比他强多了。”昭风释然,心想她姐妹既能束音成线,内力修为可见得极为高明,康柔说话和中,从不刻薄损人,她说孙渐离这一手内功稀松平常,那定是有很大的把握。

康怡转过身来,慢慢抽出长剑,将剑鞘放在矮几上,右手捏了个剑诀,道:“有僭了!”飘身上前,剑刺孙渐离左肩。孙渐离侧跨一步,挽起五个剑花,向康怡腰间点去。康怡则轻轻一个旋身,长剑削向孙渐离右手。两人一来一往,招式中不带半分火气,瞬间拆了十几招,双剑连一次都未碰上。

康怡剑法轻灵而不花巧,一招击出往往没有多少变化,剑势走向曲折凝重,重在剑锋的回环如意,当真是出剑温婉,收剑缠绵。她又是体态曼妙之人,跨步转步自然而有绰约之姿,众人都摒气静声,只觉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一个绝色女子在月光下顾影自怜,婀娜起舞,心下不觉恻然,又仿佛阶前使剑的只剩下一人,目光尽数落到了她身上。

昭风诧异莫名,暗道:“当日她断木断刀,剑招爽利迅捷,剑意简约麻利,为何今日恰好相反,极尽细腻婉约之能事?”再看孙渐离,长剑连划,每一剑击出必先挽上几个剑花,分刺康怡身上要穴,剑光闪耀,有如金石相交之际迸出的火花,霎时这石屋中便成了光华四散之地,令观者炫目,声势甚是吓人。这套剑法叫做“天际流光”,孙渐离在锐金城中闯下了极大的名头,仗得正是这套剑法,多有和他交手者,一看到这四下流窜的剑光就先自怯了,有十分劲也只能用出八分来,再加上这剑法本有独到之处,挡者焉能不败?那些人中也不乏武学名家,当然不会被表面的声势吓倒,但这套剑法另有一个厉害处,就是不带一点声音,与他对敌的人一看到那赫赫威势,很自然地会联想到声音的惊人,一听之下却什么都听不见,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分神之下,不败也败了。

康柔又传音道:“少主想个法子提醒怡儿一下才好,她太轻敌了,用的不是自己的路数。”昭风微微摇了一下头,表示不太明白。康柔道:“爹爹教给我们的虽然是一样的剑法,但运剑的法门却大不相同,怡儿这是在模拟我的路数。”昭风心念一动,又听康柔续道:“怡儿惯使左手,爹爹便教她专练快剑,我用的是右手,本来快慢都可以,但爹爹说道:‘这套剑法是一位前辈异人所创,可快可慢,快剑有快剑的优点,慢剑有慢剑的妙处。’怡儿听了笑道:‘又快又慢的,这位前辈难道能够分成两半,一半使快剑,另一半使慢剑不成?’爹爹道:‘怡儿你别打岔,爹爹之所以说她是一位异人,原因就在这里。你们大概不相信,这位异人生具异禀,能够分心二用,左手使快剑,右手便使慢剑,双剑合璧,威力无匹。因此爹爹要柔儿学习慢剑,这样你们遇到强敌时可以联手对敌,大大增加这套剑法的威力。’爹爹还说道:‘这位前辈异人是一人分使二剑,对两种运剑的法门都了然于心,合用起来当然得心应手,无所不能。你们是姐妹俩,心意相通,这个不成问题,但要配合自如,便须了解另一人的剑法,那样才能相互提携,发挥剑法的最大威力。比如并肩抗敌时,柔儿使了一招‘成人之美’,那怡儿就应该使出另一招‘不敢掠美’,这一招须得恰到好处,不能快上一分,也不能慢上一分,假如她不知道‘成人之美’用慢招使出的速度和剑意,又如何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我和怡儿分练了慢剑和快剑,并都熟悉彼此的路数,只因我们资质平常,终不能尽通两种法门。怡儿眼下用慢剑对付孙渐离也太过大意了,少主你看怎么办?”

昭风微一沉吟,忽然笑道:“康柔,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声音不大,却让石屋中的每一人都听得分明。众人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回比斗的两人身上,心中都转过一个念头:“在这当儿好好的讲什么故事?瞎胡闹,看谁愿意听!”想是这么想,还是不由自主地分了一半神过来,边看边留意这边的动静。康柔吓了一跳,因是昭风相问,先脱口“嗯”了一声,方才定下神来,轻声道:“康柔听着呢。”昭风道:“很久以前,大陆上有一个国王,他常常喜欢便衣出巡,体察民情。有一次他带了几个仆人,驾着一匹马车,从平原走到了山区。山道难走,马车走得很慢,眼看着太阳快要下山了,可他们还在半山腰磨蹭。国王心里很急,不住地催马快行。有一个仆人就劝他不要急着赶马,并说照这个速度在天黑前可以赶到目的地,不过是慢了一点。”康柔听出了一点端倪,笑道:“国王答应了没有?”昭风道:“国王不答应,说马车能走快点不是更好吗?既然能走的快,为何要让它慢走呢?”

康怡已和孙渐离拆到四十招以上,此时昭风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到耳里,她知话中带有暗示,要自己使出快剑,当下嘻嘻一笑,并不理会,暗想:“难道我的剑是马儿么?就算是马,我偏偏要它慢。”康雷授剑时曾说过,左手剑宜快不宜慢,只有求快方是正道,又说她性喜玩闹,与慢剑的要义不符,练也练不到极处。她听了心里不服气,却不敢当面违拗,眼下见孙渐离剑术华而不实,自己用快剑胜他也没多大意思,心思转动,便欲让康柔瞧瞧她的慢剑造诣,又见康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通过昭风来提点自己,不由乐上心来。

她这一笑不打紧,剑法中的温婉缠绵之意却荡然无存。孙渐离抓住机会,接连几剑急攻,招招指向她剑法中的破绽。康怡登时手忙脚乱,迭遇险招,忙收摄心神,一剑横挥。“叮”的一声,双剑相交,孙渐离退了两步,康怡挥剑又上,仍用慢剑的招数,两人复又斗在一处。众人先见康怡遇险,不禁“呀”地叫出声来,待见她扳回败局,又都轻吁了一口气。孙渐离见众人偏向康怡,益增怒气,将一柄长剑使得如天女散花一般,满空星星点点,尽是剑花的光芒,不多时便裹住了康怡的身形。

康柔素知康怡心性,见她执意不肯使出快剑,知她又闹上了脾气,只是这一战还关系到昭风的声誉,岂能由她任性?她心中焦虑,一时没了注意,又传音道:“少主,怡儿不听劝,这该如何是好?”昭风微微一笑,出声道:“康柔,故事的结果你想不想知道?”众人无不纳罕,无心的只道他在故示闲暇,有心的隐隐觉得与比剑有关,却听不出什么端倪。康柔讶道:“还没完吗?”昭风笑道:“还没有达到目的地呢,怎能算是完了?”康柔道:“少主请说。”昭风道:“那国王认为自己大有道理,不听劝告,于是让仆人落力赶马,谁想车轮经不住颠簸,一会儿功夫就坏了。”康柔惊道:“呀,那国王不是赶不了路了吗?”昭风道:“结果国王只能看着前面的山路兴叹,无奈地对仆人说道:‘唉,还是慢的好,我到现在才知道,快的反而不好,可惜已经迟了。’”

康怡心里老大不是味儿,比起当日听康雷的教诲,她更加不服气,心道:“谁说快不如慢,我看那国王定是老糊涂了。”眼见有十来朵剑花罩向自己上半身要穴,剑势抖变,一剑划出,剑花落去。孙渐离面色一变,退了一步。康怡接着第二剑挥出,孙渐离见她手势刚起,剑锋已到眼前,大惊之下向后跃去,同时举剑封挡。康怡轻哼一声,剑锋回削,“噗”的一声轻响,孙渐离长剑落到毡毯上,左手捂着右手腕部,踉跄跌开。康怡回削的那一剑先前使过一次,他用的也是同样的回攻招数,可是这一次他的剑招还未递出,手腕已然中剑。他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心中惊骇异常,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白玄璧鼓掌道:“好,狄先生讲的故事好,姑娘使的剑法更好,快而不险,气派正大,本王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左手剑法了。”康怡谢了一声,退回昭风身后,还剑归鞘。她心中有气,明知康柔在一边注视着,却偏不去理会。过了片刻,她偷偷瞄了一眼,见康柔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蓦地醒悟过来,忍不住“嗤”的一笑,心道:“少主原来在使激将法,我一时不察,竟中了他的圈套。”白玄璧让孙渐离出去包扎伤口,又对众人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随从尚且如此,狄先生本人自是高明的很。”昭风连忙谦谢。白玄璧道:“本王适才说狄先生讲的故事好,诸位可知道好在哪里?”

房易道:“行事不可操之过急,不然往往适得其反,狄先生的故事似乎在暗示一种做人的道理。”白玄璧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是急不来的。本王奉命对付影教,心中无一日不想拿住楚轩舒,有时更是心急如焚,这一次让他走脱,说到底还是心急的缘故。今日得狄先生一语点醒,日后诸位与本王都当引以为戒。”众人点头称是。房易道:“事起仓猝,谁也没想到影教会截获王大人的密函,先发制人,从而令我们有计难施。”

白玄璧道:“本王原想双管齐下,一面让老鹦鹉从内配合邓密,迅速铲除野城的影教势力,一面让周穆兵围莫愁城,由本王亲自居中策应。就算楚衍月侥幸逃出野城,也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待擒住了楚衍月,不难迫使楚轩舒就范,瓦解影教。他不肯也没关系,本王就杀了楚衍月,让他伤心一辈子,再一举攻下莫愁城,将这伙乱贼一网打尽。唉,人算不如天算,一纸密函便坏了……”一句话没说完,忽听得外面有一阵鼓声传来。

白玄璧住了口,脸色一变。房易、张元维、孙先陡地站起身来,惊疑不定。秦少飞讶道:“哪里来的鼓声?”轰轰声渐响,鼓声由慢而快,又由快而慢,一声声敲的沉重慷慨,震人心魄。三通鼓过后,声音已在里许地之内,又有呐喊声遥遥响起。昭风心道:“怎么像是有敌来犯的样子?又有谁敢如此大胆?”石门被推开,一名护卫匆匆扑了进来,惶急道:“启禀殿下,外面来了大队骑兵,直向这边冲过来。”白玄璧道:“是哪一城的兵马,看清楚了吗?”那护卫道:“这伙人服色杂乱,怕是……怕是……”白玄璧哼了一声,向众人道:“我们瞧瞧去。”梦金国北方虽有山贼作乱,但那种小乱仅见于局部地区,难成气候,国内大致还算安定。此刻驿站外突然来了这么多骑兵,而且来意不善,众人心中不免惴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心中都转过一个念头:“难道莫愁城的乱贼杀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