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琦！下来看春晚了！”母亲在楼下喊道。
“今天不看了，我明天看重播好了。”我在房间内回了一句。
“有你喜欢的相声……”父亲也在楼下补充道。
“呀！”我从床上翻身而起，差一点就动心了，但我想到步老师的吩咐，手机已经快连上推流链接，我只好放弃：“我明天再看！”
“小密……”母亲又去喊妹妹。
“来啦来啦！佳琦，我们走！”
“也好，你把你哥也带下来。过春节当然要看春晚，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做什么？”
母亲大人啊，小密说的“佳琦”不是指我啊……算了，反正那只猫来了之后我的家庭地位就顺势让位，成为了倒数第一名。
不争不抢，我佛慈悲……
“白粥！”手机忽然有了画面，紧随而来还是一系列嘈杂的声响，有油锅呲呲冒烟的动静，也有玻璃杯相撞大人们高声划拳的呼声。
我低头看了一眼，直播已经开始了，是陆迁源用手机和白粥的视频通话，经过步老师的处理之后，平常观察白粥的视角以一个画中画的形式出现在画面的右下角，大部分的画面都是来源于陆迁源的摄像头拍摄。
“我在。”白粥轻轻地应了一声。
“庆典要开始了！”是佟倩倩的声音，她一开始并没有出现在画面中，陆迁源在看她开口的时候立马把镜头转给了她。
她今天可真漂亮！穿着深灰色的高领毛巾和一条格子短裙，短裙下是黑丝包裹着的双腿。毛衣外套着一件御寒用的黑色夹克，袖口和背后都挂着装饰用的彩条，她的双手揣在口袋里，一副休闲慵懒的样子，却又透着成熟媚人的气质。她说完话后用小舌头顶了顶口腔的内壁，在腮帮子处突出来小小的一块，看起来又十分可爱动人。
我听到白粥轻轻地抽了一口气。
镜头转回到陆迁源身上，他身上是之前借白粥穿的那一套，在这里不做赘述。
在镜头之内，可以清晰看到了一张张摆在星空之下的宴席，很普通的大圆木桌子，铺上酒店饭馆里常见的红色塑料餐布，每桌大概坐得下十二三人的样子。
几乎每一户人家都会带自己的凳子椅子来参加聚会，有的人甚至会自备碗筷，所以桌子上看起来十分不协调，瓷碟和不锈钢碗摆在一起，刀叉和木筷子紧挨着。
但这并不影响这场宴会的其乐融融。
圆桌分为好几张，估计也有它特定的分桌规则，就比如在众人还没有来齐之前，就有几个按捺不住的嗜酒人士围在特定的一桌，一边吃着花生米榨菜一边开始划拳喝酒，好不热闹！
小孩和小孩们坐在一桌，村里对小孩的看法估计是看长相，所以佟倩倩和陆迁源分到一桌，和他们同桌的还有一个脸蛋偏年轻的中年人，以及刚满一周年的孩子，他的母亲正在另一张桌子和人畅谈，孩子交给家里的哥哥看着。
确实很热闹，比起我、白粥、步老师的新年，甚至比起很多在大城市里栖身的人们来说，都要热闹许多。他们这些村民不用看春晚，却更接近于真正的春节。
餐桌上的食物并不像酒店里五花八门色香味俱全，只是一些农家菜，都是当地取材，自给自足。虽然看似不够丰盛，但当这些菜肴摆满了圆桌时，也会有一种满汉全席的感觉。
“怎么样！还行吧？”陆迁源得意地说，还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蝤蠓壳，里面满是油黄色的蟹膏，看起来美味至极。
“很不错的庆典，我们这里就没有这种。”白粥说。
“你们都住在大城市，城里人这么忙，哪有时间聚在一起吗？我们村子最大的特点就是闲，闲得要死。啊……真羡慕你们。”
“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反倒是我该羡慕你们……”
“喔——”从边缘的桌子开始爆发出一道呼声，接着这道呼声就像是潮水一般从远至近，也愈演愈烈。
“怎么了？”白粥在屏幕后探着脖子问。
“没什么，又上新菜了。这边这边！”陆迁源招手，端上来的一盆麻心汤圆。
“我跟你说，我们这做的汤圆那叫一绝，你上次来的时候不够巧没吃上……”
陆迁源还在和白粥介绍的时候，桌边坐着的孩子们已经端着碗直接站了起来，争前恐后地抢着汤勺去捞碗里的汤圆，可见这道菜色的受欢迎程度。就连佟倩倩都加入了“抢食”的行列。
“喂！你们别抢啊！等等我！我，我先吃一口……”陆迁源生怕自己说话的间隙汤圆被抢完了，自己也端着碗站了起来。
从画面里其实可以看到，这几张圆桌其实不太够用，大多数人都是自己端着碗站在边上吃，看上去颇为寒酸。
不过像他们这样的“游击队”也有好处，可以随时跑到其他人的桌上夹菜，夹完就跑别人还不会追他，因为追他要站起来，一旦站起来自己的位子就被人抢走咯！新年不能有愁容，被抢走位置的人只能微笑着加入“游击大队”里，惦记下一个人的空位，有点像是小时候经常玩的“抢凳子”游戏。
我看着他们吃汤圆的场景都觉得有些馋了，他们的汤圆都是自包自煮的，这让我想起来我和步老师做的饺子。
那一天我们一共包了五十个饺子下锅煮，但能“幸存”到最后的却不到三十个，生存率不高。而且因为馅料太多，吃进嘴里的味道太过复杂，根本难以用言语形容。
看来馅料也不是加得越多越好，做饭还是要看门道的。
这就像是一场吃饭的直播，但白粥看得津津有味。他并不是眼馋那些美食，他只是很喜欢这样的庆典，是一种令人舒服的热闹之感。你可以容身其中，却不用怕自己“融”身其中。
几个早期就在喝酒的大叔撑不住了，搭着肩膀走到一个棚子边解开裤腰带就开始放水，这个画面看起来有些粗俗，但很符合农村人洒脱肆意的风格，不像城市人那么讲究体面和精致。
不美好的画面有很多，坐在陆迁源这一桌不到十六七岁的孩子都开始饭后点根烟去赛神仙了，其实这样的画面经常出现，但更多的是闭口不提。
这不影响白粥的感觉，他依旧很向往这种生活。
随着几声尖锐的啸声，陆迁源很自然地把手机抬向高空，白粥看到热气刚刚消散的夜幕里，绽开了几朵彩色的“花朵”，在漆黑的云朵下哗啦哗啦地隐去。
孩子们玩得更开了，他们在清出来的荒地上点燃烟花和二踢脚，绚丽的光彩照亮了大人们搓着的麻将牌，以及婴孩们嘴里叼着的奶瓶。
更有甚者，他们有一管又一管的烟花棒绑在一起，做成了类似加特林机枪的样子，同时点燃，礼花弹就以“突突突突突突”的阵势直冲云霄和荒野。
大人们偶尔抬头看一眼，笑了笑，又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那个……”白粥在陆迁源的镜头观察了好一会儿，这才弱弱地开口。
“怎么了？”
“佟……”白粥努了努嘴唇，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她的名字，他只好改口：“那位女同志呢？”
“哦！你说倩倩啊！”看陆迁源就不用这么纠结，甚至可以说出无比亲昵的叫法，“她去敬酒了。”
“敬酒？”
“对，挨家挨户挨桌挨人，每个人都喝一遍，谁都不放过。你可别小看她，村子里喝得过她的人没几个，她就是个酒疯子。”陆迁源盈盈地笑着。
“你……你不担心吗？”
“担心？担心什么？”陆迁源反问。
“她喝多了酒，会不会出事？”
“你想多了，她可精着呢！谁想趁她喝醉占她便宜都是自讨苦吃！”
白粥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什么。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这算什么？关心？太假了，就跟女朋友发短信说她生病了，你喊她多喝热水一样假。关心不像关心，说出来的话更像是无话可说般干瘪乏味。
画面里又多出了一种异样的声响，有锣有鼓，有镲有梆，夹杂在一起，营造出喜庆且欢腾的音效来。陆迁源再度把画面转过去：两只长身的“狮子”从阴影之中露出来，转眼就相互扭在了一起，争夺着一颗刚刚被抛出来的红色绣球。
“哦，那是舞狮，每年春节都要表演的节目。今年还有我上场的时候呢！”陆迁源望着那个方向，双眼洋溢着向往的神色。
佟倩倩端着酒杯回来了：“老六！快倒酒！我都喝了一圈了就你没喝，咱俩走一个！”
佟倩倩走路的步伐摇摇晃晃的，白粥担心她是真的喝醉了。
“我待会还要舞狮呢！”
“你待会就是要打老虎也要喝！武松上山不也喝了酒再去的？”佟倩倩不由分说，略过了杯子，直接拿过陆迁源面前的大碗倒满了酒，泡沫都溢到了桌面上。
陆迁源苦笑道：“你这不是要人命吗？”
“少来，你什么时候开始装孙子了？喝！”佟倩倩向前一步，忽然跌倒在桌边，陆迁源过去扶她，她又粗暴地把他推开。
“喝！”她一直重复这个词。
“好了好了，我喝，我喝还不行吗？”陆迁源百般无奈，又对她笑了一下，端着酒碗便一饮而尽。
“爽快！我也来！”佟倩倩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分量一点也不比陆迁源的少，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为了逞英雄，我是不是喝完一抹嘴巴把碗摔了？”陆迁源开玩笑道。
“你那是不锈钢碗，摔个屁！别傻了，快去舞狮吧！”
“好！你帮我拿着手机，记得把我舞狮的英姿都拍下来啊！”陆迁源把手机递给她。
“切！还英姿？你待会可别摔个狗吃屎就万幸了！”
陆迁源啪嗒啪嗒地跑远了，白粥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的心跳忽然开始加速，因为他知道，现在仅仅隔着一个手机的宽度，就是佟倩倩。只要她把手机转过去……
佟倩倩的确把手机转过去了，前置摄像头对准的自己，像是完全忘了要拍陆迁源英姿的事。
“喂喂喂，还在吗？在吗在吗在吗？”佟倩倩的眼神有些迷离，说话也有些混乱，白粥怀疑她是真的喝醉了。
“我在。一直都在呢。”白粥回答。
“ok。”佟倩倩的眼神一下子清醒了，定定地看着白粥，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她透过屏幕看到了我和步老师，因为她的眼神变得像一柄锋利的刀子。
“等我找个安静地方，我有话跟你说。”佟倩倩语气变得格外冷静镇定，像是从未沾过酒，清醒得像是黑暗里猎食的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