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若即若离

我不知道，我对于我老爹来说算什么？

我只知道，这个男人见到他幼小的儿子被绑在这么血腥的地方，眼里却是那么平静，平静到我以为我就应该被绑到在这个地方，就应该被这个奇怪的女人用刀一样的骨剑抵住脖子，就应该像他一样继续保持着非同一般的镇定。

也许一般的小孩子应该哭吧，但我在老爹面前已经不会了。

现在的老爹，眼里只有那个蓝色眸子的女人。虽然他的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见到这女人时，目光的流转与躲闪，是我从未见过的，至少在妈妈面前，老爹从来不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咳咳，林泽元先生，号称引渡界千百年未遇的天才，在自己儿子落难的时候只顾着藏在结界后看戏，哼！”这女人也明明被老爹近乎流氓的目光看得脸红了，语气却这么凶。

“小娆娆，你是不会对我儿子下手的。”老爹笑着朝我走了过来，所到之处血腥就开始消退，那老奶奶和小女孩变成了两具腐尸，我能感受到女人架在我脖子上的骨刺微微颤抖。

“游弃界第一女魔头要是真想对我儿子下手，哪还能等得到我来救他？”老爹伸手握住那根骨刺，尖尖的刺扎入他的虎口，血流到了我的脖子上，他面不改色地说，“我一进到这里，就知道这是一个幻境，一个专门为我设置的幻境。血，孩子，老人……你布置得的确很像那次的场景，所以你也认为可以凭这个困住我。但可惜，我一个晕血的人在看到满屋子血没晕过去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幻境了。不过，这些也同样是你的弱点，不是么？顾娆娆小姐，我只不过用你的方式对付你，稍稍改了改幻境，你又何必如此愤怒呢？”

顾娆娆松开被老爹握住的骨刺，反手一巴掌挥到老爹脸上，“惹怒了本魔，你就是不对，不许你这么理直气壮，哼！”

“是是是，亲爱的顾小姐，阿不，尊敬的波旬娆殿下，消消气啊。”老爹一只手捂住一边脸，另一只手变出一朵蓝色妖姬，递到顾娆娆面前，“给你，乖，不生气啊。”

顾娆娆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普通的中年宅男，不变的白衣黑裤，修长身材，浓眉星目，多年的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双黑色眸子还是那样灵动而不正经，轻轻松松把只有她知道的野心藏匿其中。

可这个人递花的那一刻，黑色的眼睛是那么认真，认真得都不像他了。这份认真，一如多年前，他给她取名“顾娆娆”，他许诺会娶她，他握着她的手写下那封信；也一如多年前，他决定不要她了，他带走属于她的信，他背弃游弃界重回人间界……

“啪！”顾娆娆打下她爱的娇艳的花儿，两把长剑瞬间从手中一出，剑锋分别直指老爹和我的脖子，蓝色眸子瞪着老爹，冷冷道，“林泽元，不要在我面前玩弄愚蠢的人类才有的愚蠢的感情。就像多年前那样，你和你儿子的命，你选一个吧？”

“哈，哈哈哈哈……”老爹突然大笑，锃亮的剑锋在他抖动的喉头上划下血痕。

“老爹……”我唤了他一声。

“嗯？”老爹转向我，我才发现他笑得满脸泪水。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老爹流泪，体内的那股还隐隐约约的力量在这一刻瞬间消失。

“小娆娆，你是不肯放过我，还是不肯放过你自己啊？唉……”老爹迎着剑锋往前走，剑锋在脖子上越扎越深，血大滴大滴地落在地面上。

顾娆娆蓝色眸子汪汪盈着一泪，就要抽回长剑，而老爹握住剑刃，直视着顾娆娆，问道，“娆娆，难道在你心中，现在的我和当年那个人一样？”

“不，不一样，你不是他。”顾娆娆一边泪落在红色的旗袍上，浅浅的很快不见了。

“你很明白，但你忍不住想要试一试对么？”老爹眸色温和如水，声音柔得像在抚摸小猫咪一样，伸手抚着顾娆娆的乱发，“我明白你的心思，但你也要乖一点，相信我好么？”

“不好！”顾娆娆原本还和老爹含情脉脉地对视着，但一想到当年这个魂淡就是这样无耻地骗她从而换取游弃界与引渡界之间和平的，就怒从心头起。

这次她不想再上当了。

“诶？”老爹摸摸头，这次美男计竟然没有用。

顾娆娆翻了个白眼，在我脖子上的剑从未放下过，“这个孩子……”

“我知道，小娆娆儿，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就只能亲手解决了。”老爹终于看了我一眼，伴随着一声叹息。

“你舍得？”

“我舍得，不能不舍得。”

“好，我信你。”顾娆娆收了剑，蓝色眸子里映出了我暂时消退的惊恐，“现在我能答应你不动他，未来，我也无法把握。”

老爹默默点头，上前解开束缚着我的绳索，手微微颤抖，低头道，“娆娆儿，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老爹黑色眸子里满是我看不懂的郑重。

“可你早就让我为难了。”顾娆娆最后的叹息，微不可闻，“还有，你还是没有回答我那个问题。如果，只是如果，你和这个孩子只能留一个，你怎么选？”

我抬头，便看到老爹替我挡住了亮到晃眼的灯光，灯下阴影洒在我的脸上，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个问题并不难，尤其，问这问题的是姑娘你。对我来说，若是姑娘需要，我这一条命你尽可拿去。我林某人的命本就是姑娘的，可这个孩子的并不是。”老爹抱起我，黑框眼镜在灯光下反映着奇异的光。

“好，好，林泽元，你也不愧为引渡界的‘引渡侠者’。真是好担当，唉……”顾娆娆转过身去，不再看我们，御姐音听起来清冷无情，“虽然我更喜欢从前那个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当，更没有什么烦恼的你，可，这事我无法强求。你……走吧。最后，我……本尊不想要你的命。”

“我明白。有缘再见，波旬娆殿下。”老爹最后的声音沉了下去，黑色的眸子不再闪躲，深邃眼眸落在顾娆娆脚下。

我最后看到的顾娆娆，只剩下隐隐约约的红色旗袍背影，和淡淡的金光，很像爷爷珍藏的古画中的天外飞仙。最后的她一点都没有恶魔的模样，我忽然也不觉得她可怕了。

当金光散尽之时，一切又归为寻常。

在老爹怀中，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不平静。老爹抱着我的手臂忽而一紧，单膝跪地捧起了地上那朵被顾娆娆打落的蓝色妖姬。

妖冶的蓝色上沾着老爹鲜红的血，重回到老爹手里时，蓝色妖姬洒下如泪的血，落在白色的地面上，划出一条断点的红色弧线，很快便干涸了。

“老爹？”我实在有太多的问题了，这一切都很奇怪。

“嘘……”老爹把蓝色妖姬藏进白色衬衫口袋里，抱着我站了起来，纯粹的眸子看着我久久不语。

过了许久，我听见很轻的一声，“爸爸爱你。”

“嗯？”

“没什么。”老爹关上了地下室的门，黑暗也在我们背后消失了。

老爹像平常一样对我说，“我们回去看动漫吧。”

“好啊！”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那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