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上偶有骑士来往,骏马飞驰,冰雪四溅。只看他们的装束气质,大都是轩辕门内负责传递消息的弟子,人人身着白衣,表情严肃。
苏靖忧虑道:“这么多天过去了,刺杀大公子的凶手仍未落网,也找不到敌人主力藏匿之处,我轩辕门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此刻在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正看笑话呢!若不设法改变,将来如何能跟魔教、天魔宗、雪龙寺等一决雌雄?”傅惊涛笑道:“这是该掌门操心的事,与你何干?”苏靖道:“轩辕兴衰,关系着你我的前途命运,岂能漠然不理?”傅惊涛道:“轩辕门领袖武林,高手如云,即使大公子他们不幸去了,也动摇不了本门根基呀。何来兴衰之说?”苏靖摇头道:“老四,你不懂弈棋,有些话和你说不明白。本门看似强大,实则内部空虚,加上周边遍布敌人,形势已然相当恶劣。等过上三五年,你回头看一看,就知道敌人为何定要刺杀大公子了。”傅惊涛不以为然道:“少故弄玄虚了!他们无非是想让我们窝里斗嘛。”苏靖不禁刮目相看,笑道:“你是怎么想到的?”傅惊涛眨了眨眼,道:“很简单,大公子一死,姜浩宇便迫不及待跳出来,逼死了刘师伯!如果姜浩宇有十足把握继任掌门,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苏靖击掌道:“不错!过去几年,因大公子光芒太过耀眼,几乎无人留意到二公子的存在。他此次不惜沾上逼死长辈的恶名,就是要借机立威,好跻身掌门候选人之列。他最终的目的是顺利取代大公子,得到各方势力的支持,后来者居上!”姜浩云原本是众望所归的人选,同门中并无太大异议,但换做姜浩宇登场的话,掌门之争必然趋向白热化,哪一方都不肯拱手相让。一旦轩辕门陷入内部纷争,又焉有精力去应对江湖强敌?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岔路口。沿小路西去十数里,便是苏家庄了。当下两兄弟拥抱作别,傅惊涛暂且略去不提。
苏靖一路走来,瞧着两边熟悉的田野山林,心潮澎湃,竟泛起近乡情更怯的感慨。临近村庄,农夫儿童渐多,大都是苏姓一脉族人,彼此都不陌生。苏靖含笑招呼,岂料族人们要么沉默应对,要么急急躲开,竟似要和他撇清关系互不搭界。苏靖不由暗暗皱眉,加快脚步,径直回到家中。
苏家位于村庄中心,坐北朝南,是一座青砖灰瓦,古树环抱的宅院。苏靖推开大门,只见院内积雪甚深,冷冷清清的了无生气,心中一紧,扬声道:“娘亲,孩儿回来了!”走上数步,只见人影一闪,一位年近四旬的中年美妇快步奔出,正是母亲苏杨氏。她身着粗布衣裳,鬓角染白,面容端庄,含泪轻呼道:“靖儿,靖儿!真的是你么?娘不是在做梦吗?”苏靖哽咽道:“娘,是我!我回家了!”苏杨氏伸出颤抖的手掌,轻抚着儿子的手臂、肩膀、面庞,欣慰地道:“长高了,长结实了,也变黑了!你可要勤奋用功,自勉自律,不辜负你爹和费师父的期望啊。”苏靖感受着母亲掌心的温暖,又是激动又是酸楚,低声道:“娘,您且放心,孩儿誓要学成一身绝技,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娘俩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大厅。苏靖环目一扫,皱眉道:“小兰姐呢?杨叔、杨婶呢?怎么不把家里收拾干净些?”苏杨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道:“他们都不在咱家干活了。”苏靖一愣,追问道:“为什么?他们做了这么多年,怎会说走就走?”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长笑:“婶娘,是十二弟回来了么?恭喜,恭喜呀。”不等主人答话,脚步声疾,“呼啦”涌进来十余位年青人。为首之人面容苍白,双目狭长,穿着一袭文士青衫,大冬天的居然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走动间颇有几分倨傲之气。苏杨氏面色一沉,喝道:“苏康,你又来做什么?今儿个是我娘俩团聚之日,你不要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快走!”苏康皮笑肉不笑道:“婶娘,我好歹是你儿子的堂兄,并非异姓外人,难道没资格呆在我苏家祖宅里吗?十二弟,你也曾学过孔孟之书,知礼懂礼,你说呢?”苏靖心念电闪,作揖道:“三哥及众位哥哥登门造访,堪称人多势众,不知是为了单纯看望小弟呢,还是另有他意?”苏康眼睛微眯,哈哈笑道:“短短半年未见,十二弟着实长大了!”苏靖微笑道:“若是三哥也亲身经历过血流成河,断刃交击,尸首重叠的惨烈大战,便能理解小弟心智是如何成熟的了。”
苏康心底一寒,只觉对方的笑容如针扎般刺眼,双眸滴溜溜一转,指着身侧一人道:“十二弟,你可认得他吗?”苏靖转眼望去,只见那人四肢修长结实,方脸浓眉,目光炯炯,透着武者特有的锐气,摇头道:“恕小弟眼拙,不知兄台尊姓大名?”那人傲然道:“吾乃章汶,拜了轩辕门易鸣长老为师。”苏靖道:“哦,原来是章师兄,失敬失敬。”苏康笑道:“十二弟,章汶已于月前和小尹成亲,如今是我苏家的女婿了。小尹是你堂姐,所以你该他叫一声‘姐夫’。”苏靖淡然一笑,道:“三哥、章姐夫,大家不要兜圈子了。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来此到底有何贵干?”这章汶应是记名弟子的身份,而且已铁定无法通过内门考核,才会早早娶妻成亲。苏康拉上此人助阵,大概打着狐假虎威的如意算盘。
大厅内气氛骤然一紧,针落可闻。
苏康轻咳一声,折扇轻击掌心,道:“十二弟,自从三叔病逝,你又离家练武,这宅子里就剩下婶娘一人了。这苏家祖宅房间众多,且年久失修,仅靠婶娘如何能打理清楚?何况婶娘独居深宅,万一夜晚发生了什么意外,叔伯兄弟们也是救援不及。我们经过商议,觉得婶娘还是搬出来好,一方面大家可以轮流照顾她,另一方面也好修缮房屋,以免被积雪压垮。”
苏靖登时心中雪亮,苏康竟是抱着谋夺祖宅的目的而来!难怪忠心耿耿的家仆全数离去,十有八九是受到了暗中恐吓打压,被迫另觅活路。而苏康之所以敢向他发难,不怕轩辕门插手过问,和章汶的出现密不可分。归根结底,是人心之贪欲压过了世俗亲情。苏杨氏气得浑身哆嗦,咬牙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想要把我撵出祖宅,除非等我死了!”苏靖轻拍母亲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不动声色问道:“敢问这是三哥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大伯的意思?”
苏康沉着脸道:“我的意思就是我爹的意思,有分别吗?”
苏靖冷冷道:“大伯乃堂堂苏氏族长,他若想得到亲兄弟的遗产,把我母亲扫地出门,理应在祠堂召集全族长者共议此事。只要他理由冠冕堂皇,处事正大公明,我们就算搬到荒野中又有何妨?!”
苏康脸色忽青忽红,提高声音道:“苏靖,你不要含沙射影,诋毁长辈!我来问你,你们母子二人霸占着偌大的宅子,其他族人的住所却拥挤不堪,这合情合理吗?”
苏靖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大伯的宅子比这里还要宽阔,你们为什么不先让出来?苏康,圣人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章汶脸色一变,喝道:“苏靖,识时务者为俊杰!即使你今日不走,明日也得走!所谓众怒难犯,难道你们孤儿寡母有三头六臂抵挡不成?”其余苏氏族人乘机叫道:“苏家祖宅,人人有份!”“十二弟,赶紧答应吧!”“婶娘若搬了出来,我们家家都会照料她。”
苏靖环臂抱胸,对纷乱的叫嚷声一概不予回应。待声浪逐渐降低,他掏了掏耳朵,悠悠道:“若我不肯答应呢?”
众人相视一眼,苏康冷冷道:“十二弟,咱们是先礼后兵。如果大家撕破了脸皮,届时吃亏的可是你们!”苏靖嗤笑道:“枉你读过圣贤书,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吗?知道什么是‘兄弟手足’吗?你真有能耐就向外人使,窝里横算什么东西?!”苏康面皮涨红,咬牙切齿道:“你别逼我!”苏靖冷笑道:“是你带人上门挑衅的,莫非还想倒打一耙吗?”苏康使了个眼色,章汶沉声道:“苏靖,你目无尊长,言辞无礼,应该去祠堂跪上三天三夜,好好反省一番。”说话间右掌探出,半空中幻化为虎爪,急扣下来。苏靖侧身斜退避过,怒道:“章汶,你要为虎作伥,欺压同门吗?”章汶道:“少废话,束手就擒罢!”足尖蹬地,如下山猛虎疾扑而去,使出三十六路小擒拿手法,尽朝苏靖关节处招呼。但见掌影交错,劲风噼啪作响。苏靖见招拆招,足下往后疾退,试图拉开彼此的距离。
两人动若脱兔,追逐中腾挪翻飞,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大气不敢多出一口。苏康等虽晓得堂弟拜入轩辕门中,却从未见过他展示武技,这回见了苏靖的真实本领,嘴里如嚼黄莲,苦不堪言。
苏康喃喃自语道:“不是说他拜了酒鬼为师,学的是花拳绣腿,不堪一击吗?”哪怕他对武功一窍不通,亦看得出苏靖并非草包一个,若继续修炼下去成就未可限量。想到自己得罪了这等强者,将来恐怕要生不如死,不禁汗出如浆。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焉有后悔药吃?当下发狠喊道:“章汶,该出重手了!”
章汶原以为能手到擒来,哪知对方滑如泥鳅,步法灵动,交锋中竟未露出丝毫破绽。他的行径本就不算光彩,一旦久战不胜陷入僵局,岂不是颜面扫地,愧对恩师栽培?猛的张口大喝一声,变爪为拳,呼呼当胸连环擂去,使出了“六丁开山拳”!
拳如流星,风声狞恶。
苏靖仓促中叠掌疾封中路,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一股巨力无情涌来,推着他倒飞向后,咚的直撞上墙壁,口角溢出一缕鲜血。
“靖儿,别打了!”苏杨氏心痛如绞,泪珠滚滚滑落。
苏康心中大定,跳脚叫道:“上呀,打断他的手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苏靖反手拭去嘴角的血迹,乘机偷偷吞下一粒丹药,甩甩手道:“章师兄,你没吃饱饭吗?”
章汶怒哼一声,箭步抢上,挥拳便打。苏靖此时的头脑格外冷静,深知内力比拼必败无疑,左掌一搭对手右腕,腰身转动,使出借力卸力的法门。但见人影一花,章汶咚的一拳猛捶中墙,墙面应声凹陷,悬挂的字画哗啦啦全数跌落在地。他反应也是极快,想也不想侧身一脚飞出,逼得苏靖变招后跃,未能偷袭得手。
这一轮打斗又比刚才激烈数倍。章汶是拳打脚踢,攻势凶猛,恨不得一口吃掉对手。而苏靖避实击虚,尽力周旋游斗,掌法、指法轮换不穷,每一次反击都犀利精准。章汶越打越是心浮气躁,像是一头发疯的公牛横冲直撞,把桌椅屏风纷纷撞碎。尽管他入门时间较长,根基更为扎实,但毕竟未曾修炼上乘内功,也未得传授内门绝学,狂攻之下体力流失,拳脚渐渐失去了威力。反观苏靖,虽然处于绝对下风,但他先后得陈抟、程通点拨,又出生入死浴血厮杀,心志之坚韧沉着远超同辈。说句难听点的话,章汶和阴山双魔等凶徒相比乃天壤之别,根本没有任何压迫感。
斗至酣处,苏靖忽然并指为剑,乘对手招式用老的良机,重重戳中其肩井要穴。章汶猝不及防,但觉整条手臂瞬间麻痹,惊怒中叫道:“你竟然滥用剑法,不合规矩!”苏靖笑道:“难道你以大欺小,就合规矩吗?”剑指连点,犹如疾风骤雨。不等旁人看清楚,人影忽分,章汶已是四肢僵直,如雕塑般动弹不得。
苏靖转首一扫,淡淡道:“三哥,是你叫嚣着打断我的手脚吗?”苏康双股战栗,汗如雨下,强笑道:“误会,误会!十二弟你绝对是听错了!”话音未落,苏靖身形一晃,啪的一记耳光抽去,打得苏康踉跄跌倒,口吐血沫,半边脸颊肿的老高。
其他人噤若寒蝉,垂首不敢多看。唯有苏杨氏于心不忍,叫道:“靖儿,莫要打了,他毕竟是你兄长!”
苏靖冷冷一笑,对其他族人道:“谁看到我打人了?”众人不约而同地摇头道:“我没看见!”苏康气得脑筋突突直跳,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捂着半边脸道:“婶娘,刚刚是我不小心自己跌倒的,和十二弟毫无关系。怪只怪雪地湿滑,是我霉运当头。”苏靖道:“算你聪明!立刻抬起你妹夫,滚出我家大门!”苏康低眉顺眼道:“是是!”和同伴七手八脚地扛起章汶,灰溜溜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