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五章 4. 紫云英
作者:沉沉暮霭      更新:2019-09-30 21:17      字数:4498

第38章 第五章4.紫云英

4.紫云英

花语:幸福

只要能遇上一个值得她全心全意付出的人,她已心满意足。

布衣衣亲手为小月芽儿换上新的衣物。保姆林秀在一旁泣不成声。

“秀姐,不要哭。小月芽儿解脱了,再也不会受苦了。”

“可怜的孩子,这么孤零零地走了。”林秀抽噎着。唐振凯的老母亲因为承受不住儿子离世的打击,精神状态每况愈下,终被送进精神病院疗养。陪同小月芽儿走完这最后一程的,只有布衣衣同林秀这两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布衣衣没有流一滴泪。这是她同小月芽儿的最后时光,她不希望在眼泪中度过。伸手摩挲小月芽儿僵冷的面庞。“宝贝,冷不冷?”布衣衣帮小月芽儿掖好衣服。轻轻拍拍她,像每一次躺在她的床前哄她入睡。“想爸爸了吧?”布衣衣的双唇微微颤抖着。“小月芽儿马上就能看见爸爸了,高兴吗?”布衣衣俯下身。亲吻小月芽儿的脸颊。“妈妈不好,让我们小月芽儿受苦了。到了爸爸那儿,可能会好一些吧。”

装着小月芽儿的棺木被推进火坑。小月芽儿瞬间化成一堆白骨。敲碎成灰。保姆林秀哭喊着,几次昏厥。布衣衣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眼泪淤积在心里,苦涩蔓延。“小月芽儿,再见。如果有下一辈子,投胎当我的女儿吧。妈妈保证,我们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对母女。”

小月芽儿的墓碑静静地立在唐振凯的坟墓旁边。墓碑是空白的。没有刻字,没有照片。她还小。布衣衣希望她能毫无牵挂地离开,到异界开始新的生活。

“衣衣,走吧。”

“你们先走吧,我想再陪陪小月芽儿。”

“衣衣……”

“走吧。”

布衣衣僵直地定在原地,纹风不动。她的眼,始终凝视着空白的墓碑。卫子鸣搀着哭得几近晕厥的保姆林秀悄声离开。轻风拂过。声声蝉鸣环绕耳畔。寂寥而哀怨。烈日高悬。一道道耀眼的光线灼烧虚弱的布衣衣。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之后。布衣衣虚软地倒在墓碑前,不省人事。卫子鸣将林秀搀扶到墓园门口,嘱咐司机将她送回家。自己则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他在等布衣衣他不忍心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过往的记忆涌来。他的心隐隐不安。他害怕。害怕她会在那白皙的手腕上再添一道刀疤。卫子鸣不记得自己看了多少次表。时间不缓不慢地走着。他坐立难安。一根烟,抽出来,又塞回去。

叼在嘴边,又被揉碎。“怎么还不下来?”卫子鸣自语。焦急的心绪溢于言表。“上去找她吧?”往前迈出的步子又猛地收回来。只因她不想被打扰。“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隐隐觉察一丝不好的预感。卫子鸣再也按捺不住。拔腿狂奔。“衣衣!”他狂吼她的名字。伊人没有回应。她昏倒在地的画面,令他心跳骤停数拍。“衣衣!衣衣!”卫子鸣一把抱起布衣衣。急速冲下台阶。他呼喊她的名字。她听不见。一个戴着深色墨镜的黑衣男子与他们擦身而过。似曾相识的感觉拂过卫子鸣的心头,但他来不及细想。怀里的布衣衣依旧昏迷不醒。此时此刻,他只为布衣衣的健康忧虑。“衣衣,答应我,好好活着。”

卫子鸣送布衣衣回家。将布衣衣放在绵软的大床上。进浴室拧了条毛巾。坐到床沿。轻轻擦拭她的脸颊。医生说布衣衣只是有些中暑。她太累了。或者,她暂时不想醒来面对现实。“衣衣,答应我,好好活着。”好好活着。不要做傻事。不要虐待你自己。他别无所求。只求她能好好活着。炉子上的粥热了一遍又一遍。她沉睡不醒。卧室里的窗帘合着。看不出窗外天色的变幻。夜色掩埋一切的忧伤。宁静,是结痂的笙箫。黑夜过去。白天一如既往地到来。布衣衣醒了。床边放着一碗已经凉掉的皮蛋瘦肉粥。她怔怔地望着那碗粥发呆。许久。她慢慢坐起身。将那碗粥捧到手中,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粥是冰凉的。没有关系。布衣衣再也不需要什么温度。就让寒冷将她包围吧。习惯了,就不害怕了。

“这粥是凉的,我再去给你做碗新的。”

“不用了。粥很好喝。”布衣衣依然故我地吃着碗里的粥。她没有开口询问卫子鸣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她的房间。近日来,他一直待在她的身旁,不离不弃。他的衬衫领口开着,褶皱鲜明,想必昨夜又在沙发窝了一宿。布衣衣心里是感激他的。但她不能再影响他的生活了。或者说。她已经无力再承受任何人施舍的温情。“子鸣。你回去吧。”

“我不放心你。”

“我没事的。这些天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衣衣……”卫子鸣忧心忡忡地拧眉。

布衣衣虚弱地扯了扯唇角。“回去吧。”

“可是……”

“难道你想这样守着我一辈子吗?能这样看着我一辈子吗?”

“衣衣……”如果可以,他愿意。守着她,一辈子。

“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过正常的生活。”

“不行。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怕我自杀吗?”卫子鸣毫不遮掩地坦露他的担忧。布衣衣自嘲地笑了笑,“不会的。”卫子鸣黝黑的双眸透露着对她话语的不信任。布衣衣觉得悲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受得住。这样的生离死别,我已经习惯了。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我的人生,就是由一场场葬礼构成的。我认命了。”

卫子鸣张了张口,又适时地选择了沉默。他能说什么?那些冠冕堂皇的辞藻连他都觉得荒唐可笑,又怎能慰藉她的心伤?隔靴搔痒,徒增烦闷。他收起同情的目光。挺直胸膛,振作精神。或许。

布衣衣需要的不是安慰。而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含义的目光。“好吧。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有事给我电话。”

卫子鸣走了。保姆林秀请辞,回乡下去了。布衣衣仰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这是她的新家。原本以为她能够同小月芽儿在这里生活很久,很久。没想到,她们搬进来不过几天,就上演了这样一出悲剧。布衣衣强迫自己合上双眼。睡吧。她自我催眠。睡不着。一个人的房间,静得可怕。翻身下床。将自己蜷缩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到最大。安心地闭眼。门铃声响。布衣衣发怔。听而不闻。门铃声不绝于耳。深吸了口气。开门。布衣衣如同遭雷击般僵在原地。“唐……”布衣衣艰难地开口。眼泪夺眶而出。不。这不可能。他不是唐。是幻觉。是假象。“请问,你找谁?”布衣衣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抚着胸口的手止不住颤抖着。

“我来找回属于我的东西。”

布衣衣猛地一震。这声音……是他!是唐振凯的声音。“唐!你是唐!”布衣衣惊叫,“不。这不可能!唐已经……已经……”布衣衣脸色惨白,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唐振凯堂而皇之地走进门。转身关门,重重落了锁。布衣衣上前。细细抚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激动地抓着双臂。“唐……真的是你……”布衣衣松开手。不可置信地直视自己的掌心。“没错。是唐。”收拢掌心,捧在胸前。

布衣衣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唐还活着。他没走。没有抛下她。

“我没死,让你失望了?”唐振凯冷笑。他优雅地坐向沙发,跷起二郎腿。布衣衣箭步冲到他身旁,紧紧地抱住他。她的手圈在他的腰际,脸贴着他的胸膛。她感受着手心的温度,聆听他的心跳。

“唐。我好想你。”她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她什么都不想知道。他回来了。她只要他。“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所有的软弱,在他面前渲泄无疑。唐振凯僵直着身子。冷漠地推开泪眼婆娑的布衣衣。“收起你的眼泪,它很廉价。”唐振凯粗糙的手指滑过她泪迹斑斑的面颊。布衣衣盈满泪水的眼蕴涵困惑。他沉声说:“就是这张脸。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定迷惑了不少男人吧?都有谁呢?秦牧岩?卫子鸣?还有谁?哦。忘了。还有我。怎么可以把我自己落下呢?”

“什么?”

“多么无辜的眼神。是我冤枉你了吗?”

“唐……”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听不懂他的话?他的眼神,就像冬季零下几十度的冰川,寒冷刺骨。他在恨她。为什么?因为她没能保护好小月芽儿吗?思及小月芽儿,浓浓的罪恶感将布衣衣掩埋。唐回来了。天堂里没有唐振凯,没有小月芽儿日思夜想的父亲。那么小月芽儿呢?她怎么办?一个人踏上通往天堂的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孤独吗?害怕吗?“唐。你在怨我吗?小月芽儿……”眼泪再一次决堤,淹没剩余的话。似乎小月芽儿已成为他们心中的禁忌。她与唐振凯之间,注定横着一道永远无法修补的裂缝。

“对。我恨你。”她还是那么美。清澄的眼睛,纤尘不染。唐振凯生硬地移开目光。“明天早上九点,我在民政局等你。我们登记结婚。”

布衣衣不解。他说他恨她,不是吗?“为什么?”

“我要做的事,从来不需要理由。”

“这不是普通的事。”这关系到我们一生的幸福。

“理由?好吧。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来想想。”唐振凯轻描淡写地道,“我恨你。这个理由充分吗?”

布衣衣注视着唐振凯冷酷的侧脸。她不清楚自飞机失事后他的遭遇。他变了。是唐振凯,不似唐振凯。“振凯,我不懂。”布衣衣改口唤他的名字。唐这个昵称,或许早就成为历史。有些东西,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

“你不需要懂。”唐振凯直直看向她。一字一句,像扎人的绣花针,看不见伤口,却能带来刺痛。“之前你不是一直哭着闹着要结婚吗?我成全你。用你下半生的自由,换取你上半生一直渴望的一纸证书,很公平。”布衣衣捉摸不透唐振凯的心思。她无言以对。唐振凯却对她的沉默有了自己的解读。“还是说,是我自作多情了?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别的结婚人选。”

“振凯,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有什么可误会的。”唐振凯怒不可遏地瞪向布衣衣。

暴怒的话音像低沉浑厚的鼓声,震动布衣衣的耳膜。“布衣衣,我不管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最好趁早给我死了心。我不会放你走的。这辈子,你注定要跟我唐振凯纠缠到底。”他有什么可误会的?事实全摊在眼前,他还需要误会什么?耿丁挪用的每笔款项,几乎都有她的签名。卫子鸣的离婚风波在社交圈内闹得沸沸扬扬,矛头全指向她这个第三者。误会?笑话。“我改变主意了。你现在就去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回唐宅。明天一早,我们俩一起去登记。按我说的做,不要惹怒我。你应该知道反抗我的下场。”

难道这就是现实吗?布衣衣恍恍惚惚地蹲坐在沙发旁。她曾无数次幻想着他起死回生的画面。是温馨,是感动。而现在,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是因为小月芽儿吧。团圆。注定沦为一场空梦。他来了,小月芽儿却走了。都怪她。他恨她是应该的。他用生命疼爱的女儿,却惨死在她的疏忽之下。她是千古罪人。她拿什么赎罪?

“需要我帮你动手吗?”

“不。不用。”如果这是他所希望的,她会照他说的做。也许他恨她。也许他的态度过于强硬。但布衣衣打心眼里感激唐振凯。她感谢他能平安归来。她感激他。是他让她重新获得足以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他拯救了她奄奄一息的灵魂。他让她可以不用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存活。布衣衣的幸福就是这么的卑微。谈不上索取。只要能遇上一个值得她全心全意付出的人,她已心满意足。布衣衣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同唐振凯一并离开。看着车窗外逐渐远去的景物,千般滋味萦绕心头。

回到唐宅。小月芽儿的照片随处可见。客厅的墙上,餐厅的墙上,楼梯的墙上,卧室的墙上。一幅幅精心装裱的照片。一张张欢乐的笑脸。布衣衣悲痛至极。深深的自责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她觉得她快要溺死了。“布衣衣,你欠我的。”唐振凯森冷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布衣衣悲哀地回头。顺着他沉痛的目光看向墙上的照片,喃喃:“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