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向来萧瑟处·下
华君衣听韩圣句句冲着自己，实在委屈，反道：“不要说我没做过这事，就是我做过，那也不得不佩服殿下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殿下非是迎娶良娣之后，才有的孩子，而是暗通款曲，不但见不得光，更是违了大昭律例。自然，您是殿下，没有人敢说您，但我不一样，我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殿下倒有脸来让我善待来历不明的孩子，装什么仁慈正义！”
韩圣被她一番话惊了，不是愤怒，而是被点到关节的痛感。孩子不是他的，沈扈也已经死了，自己究竟在维护什么？真是为了一个所谓的君子协定？
还是说，看到尽欢受苦，自己总归是有些不忍的？不可能啊，自己完全是想利用她的。
“娉婷先带回去，看管起来，等事情查明后再行处置。”韩圣无奈，在华君衣不再言语的时候，望向尽欢，陷入了思考中。
“圣上，御医回来了，说，应天王府那边出事了。”王心顺进来报告。
韩呈问：“出什么事了？”
王心顺一脸沉重道：“圣上，应天王良娣，小产了。”
韩呈惊讶：“尽欢？”
“正是。”
“怎么会这样呢？”
王心顺答道：“听说是吃错了药，孩子被生生打下来了。”
“有人做了手脚么？谁这么大的胆子？”韩呈越发震惊。
“这个还不得而知。”
韩呈问：“人如何？”
王心顺道：“圣上放心，安好无恙。只是这才没多久，便生了这种事，叫良娣吃了苦头。”
韩呈点头，不过顿了顿道：“在朝堂上滚过的，区区一个王府深宅不会打垮她，但她从前也确实没受过这等伤身丧子的痛楚。你遣人挑些补品送去应天王府，告诉她好生休息。”
“是。”
韩呈虽说是挂记着，可心里又泛出来一个疑影。为何今日下令斩了沈流飞，无巧不巧，这尽欢的孩子就流掉了呢？究竟真是巧合，还是二者之间有所关联呢？
*
下午，郁妃在小厨房督着晚膳，执着象牙细筷时不时挑一点样菜尝尝。（虽然是这么写，但是拒绝象牙制品）她微笑着挑起眉头：“还不错。就是淡了些，不必过问其他，圣上喜欢盐大的，多放些就是了。”
萱琳下学，在水华殿内到处找母妃，直到被宫人带到后头的小厨房。
“萱琳回来了？今天师傅教的都学完了？”郁妃放下筷子蹲下来摸摸她的小脸儿。
萱琳道：“全部学完了！而且都懂了。”
“真乖。”郁妃笑了，给她开小灶，“尝尝小点心，味道怎么样？”
“父皇晚上来和萱琳一起用膳么？”
得到母妃肯定的回答后，萱琳笑得特别开心明媚，郁妃温柔地叫乳母带着她去内殿歇息去了。
*
韩圣从廊上踱到门外，轻声问：“里头如何？”
下人回说：“醒了许久，晚饭也不用，只是呆坐着。”
韩圣垂头叹息：“罢了，再等等罢，让她静养，晚饭一直给她备着。”
屋内的尽欢枯坐在窗边，偌大的桌案上仅有一方砚台、一架笔山、一沓稿纸和一盏烛灯，平日里写得一手好字的尽欢此刻执着笔，却是半个字也写不出来，望着窗外发呆之际，都不经意点上了好大一个墨点。
左手托着脸，许是哭多了的缘故，不但眼睑别扭得很，鼻头也是红红的。
“早知在王府是这般情状，当初何必要进。情和义都被我扔了，到头来，孩子也被人害死了。”尽欢自嘲地笑了一声，歪在椅子里。
阿丧怕她冻着，又给她披了一件衣裳：“姑娘，谁害的还回去便是了，不可为此伤了自己的身心啊。”
尽欢有气无力地道：“道理我都懂、道理我都懂……”
外头一阵风吹来，阿丧要关窗子，想到她嘱咐不肯关，想吹吹风，便又缩回手去。夜色渐浓，伴着些微的虫鸣，整个王府显得安安静静。尽欢想到沈流飞那日带自己出城去放孔明灯的场景，不禁怅然。
“你知道么，那日我们偷偷溜出去，放孔明灯。人说只要心诚，许的愿望都会成真的。他跟我说……我会活得很好，还说，他许的愿望一定比我的灵。”
尽欢拿指腹拂了拂眼角：“我当时就该想到他究竟许了个什么愿望，他那时候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心了。都是为了我，为我之前造下的那些个祸孽。这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说完一咬发白的嘴唇，想要狠狠地捶了自己的腿。阿丧拦住她，哭道：“姑娘别气恼了。”
尽欢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阿丧，拉着他的手：“唉——起来。”她抹了抹眼泪，“我知道，我都知道，既然留着我一条命，我就不会再叫自己跌下来。从现在开始，我只要专心对付一个人。”
阿丧道：“姑娘要做什么，阿丧都陪着。”
尽欢摇头：“不，你不能跟着我，我这是孤注一掷，你得离我离得远远儿的。我会想办法给你寻一门好亲事，给你娶个好人家儿的姑娘……”
阿丧道：“姑娘不必动这种念头，无论什么时候，阿丧都跟姑娘一起。”看见尽欢要反驳自己，他忙道，“况且，阿丧这么多年一直在姑娘身边，谁人不知？姑娘若是出事，阿丧也难以独活。”
“是我无用，还牵累你。”尽欢无奈，“但你放心，该想的办法我还是会想的。”
阿丧不跟她在言语上多做争执，免得她徒增烦恼，于是点点头：“多谢姑娘。”给她把食盒端来，“来，吃一些罢，不然人吃不消的。”
“可我没什么胃口。”
阿丧道：“姑娘既然已经想好了，那么以后就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活，身子可千万不能垮啊。”
尽欢勉强笑了笑，缓缓地拿起筷子，阿丧将盘子一个个地轻轻摆好，尽欢叫他也坐下来吃：“委屈你陪我这么久，一定饿坏了罢。”
“我不饿，姑娘不能坏了礼数。”
“什么礼数，都是胡话。在我面前，再没有什么规矩礼法，坐罢。”尽欢瞄了眼身边的一张凳子。
“……是。”阿丧坐下，与她一同用了晚饭。尽欢还是没吃多少，但总归是能撑过去的。
阿丧虽看着姑娘流了不少泪，却总觉得不大放心，姑娘这个模样，究竟是将心里头的不痛快都排干净了，还是……一直在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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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圣让手下人搜遍全城也不能放跑那个骆大夫，甚至意图扩大搜索范围。李刈听闻此事，跑来劝他，说是太大张旗鼓，闹出了动静容易叫上头误会。
韩圣知道其中利害，但此事却是正当理由，顿觉这应天王权力受限，憋屈得太久，当得实在窝囊——倒不是他非得为尽欢挣个什么公道，或是真的要跟华君衣、华国公府过不去。于是只得收了一部分人回来，留了一部分继续搜查。
这天晚上照样很忙的不止韩圣一个。派人搜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韩呈耳朵里，中顺府的巡城御史被韩呈紧急叫去，叫他去了解一下到底是为什么搜城。
“我有点搞不明白殿下的意思了。”李刈还是和以前一样，和韩圣两人坐在黑暗中面对面说话，“如今沈流飞已死，殿下因为一个所谓的协定、为了顾尽欢要去轰动四九城地搜人。”
“我这是正当理由。”韩圣无奈，即便已经撤回一部分人，也还是不太服气的。
李刈道：“在这个时候，不值当。更何况那头儿还是华国公府，一个孩子，流就流掉了，能做好的只有眼下的事！”
韩圣道：“道理我都懂。”
“莫怪我直说，殿下是不是对于一个女孩子家，还心存眷恋？”
韩圣抬起眼皮：“自然不是。可是毕竟是良娣，戏总要做给外头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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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折腾了大半宿的尽欢好容易睡着了，做梦梦见沈流飞还活着，他们手拉手去郊外放孔明灯。她还像当时一样没心没肺傻乐，他也还是像那个时候一样心事重重的。“愿沈流飞此生平安无虞。愿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她是真心实意希望未来的日子能够一直和沈流飞在一起，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王庭，不管是有多危险都不怕。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沈流飞。
他许的什么愿呢？
梦里居然真的能听到他的心声，他想的是：“用我一命换尽欢周全。”
尽欢愣住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浮在空中般，是在用第三视角注视着沈流飞和自己放飞孔明灯。那个尽欢和回忆里说的一样：“你怎么没有闭眼睛？”
沈流飞也和当时说的一样：“想看看你许愿的时候是什么傻样。”
“沈流飞！你把我带来，却说我傻！快闭眼许一个，睁眼是不灵的！”
沈流飞对她说：“胡说，我许的一定比你灵！”
我许的一定比你灵……
他许的一定比我灵。
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就变成了沈扈被拖去午门斩首。尽欢从梦中惊醒，浑身冒冷汗。一语成谶，他说得不错，他许的愿真的比我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