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了爱情,就有些情非得已,琦漫表现得力不从心,她终于认输,输得一塌糊涂,最后还是赤裸裸地暴露了自己的思想,她一边掉着泪,一边说:“爸爸,妈妈,我对高考一点把握都没有,特别是数学,现在,夏寻是我的全部动力,如果有他在,我相信我的数学一定会突飞猛进,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琦漫希望爸爸妈妈成全我吧!”
她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左右着她,明是服输,却又要厚着脸皮求家人退一步。
爸爸妈妈不再说话,只是无奈地摇头。
“妈妈,您最通情达理了,看在女儿这么努力的份上,就劝劝爸爸吧!”琦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到厨房里摇着妈妈的胳膊祈求着善良的母亲能成全自己,可母亲这一回怎么也不心软:“我就你这么个女儿,万一那个夏寻要对你怎么样,你要让我伤心死喔!”
“怎么会!他不会!为什么你们三番两次怀疑他的人品而不相信我呢!每次看到数学题,我真想像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枯燥的了,在辅导班里,那些别人花半个小时就能做完的作业,我却要做两个多小时,还错误百出,我真想一头撞死在桌子上算了!”琦漫一说到“死”,母亲的眼眶就红了,她和丈夫结婚,四十岁才有琦漫这么个女孩子,但琦漫却动不动就拿“死”来威胁自己,这孩子实在太不懂事了!母亲即便这么想着,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听琦漫说下去。“要不是夏寻开导了我一个多小时,我早就打算放弃数学了。为什么他对我的好你们都没有看到,就要这样评定一个人的人品呢?!”
母亲永远说不过琦漫,她的眼泪啪啪啪地落了下来,琦漫看到母亲被自己说哭了,心都要碎了,于是眼泪也不止地往下淌。
其实也不是她想这样,她和母亲相差近四十岁,从文化和年龄来说,她们之间的隔膜简直比城墙还厚,这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些年,父亲玩股票把家里的积蓄几近套空,琦漫也有为家里省钱的意思,但一时被父亲说得理亏,就把这意思讲了出来:“爸爸,让夏寻来教我,他不会跟您计较什么报酬,不也能为您剩下不少钱吗?”
不料越说越砸,倒给父亲火上添油:“荒唐,翅膀还没硬就开始教训起我来了,荒唐,太荒唐!”父亲大吼起琦漫来,一时间把饭桌上的碗敲得震天响。
“看来我们是说不通了,不论如何,你们谁也阻止不了我!”琦漫抹了把泪,狠狠地摔上门,飞奔下楼。
事情僵持了一个星期,琦漫终究采取了先斩后奏的办法,把夏寻带回了自家。
琦漫自己也知道这是有些自私的做法,这不论对夏寻还是父母都不公平。但不论对谁,初恋就是如此,爱情至上,谁与争峰?
因此,倘若初恋失败的话,往往都是刻骨铭心的。
夏寻到琦漫家并不知晓琦漫的家人是如此反对他的到来的,但琦漫的父母自从看到礼貌斯文且敦厚诚恳的夏寻之后,也便化解了心中的担忧,虽是放心也并不是全放心,他们仍旧不允许琦漫谈恋爱,在夏寻的背后也跟琦漫千叮咛万嘱咐。
琦漫和夏寻的生活也仿佛跟踪着一台电子眼,即便心里所爱的那个人就在眼前,却像是隔山隔海、远在天边,这便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但相聚总比不聚好,他们在家里不能拉拉小手,不能相互依偎,但到了外头,就算是监视交通的摄像头也对琦漫的父母无济于事。
就在那年夏天的一个晚饭前,夏寻上班迟迟没回来,就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单位加班”,晚饭后琦漫说要到书城买参考书,结果他们又会到了一起。
记得那是八月十六日,冯琦漫的十八岁生日,他们手牵着手儿在午夜的马路上走过,那时有奇异的云彩在天上飘,色彩是紫中有蓝,蓝中有绿,还有金黄的边,颜色都是过渡色,朦朦胧胧,好似幻觉。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云彩,大概是从天堂飘来的吧,他们坚信,那会是一个征兆,云的尽头一定有个幸福的家园,他和她可以在高高的山顶上数星星,在红枫叶林里漫步,在涟漪频泛的海滩上相依偎,在茫茫的大漠上骑骆驼。
他们在北大路与华林路的交界处津津有味地吃棒棒糖,那是夏寻请琦漫的生日小点心。东西虽是简陋,但它却有着最精致的意义。一些事情就像那棒棒糖的味道,品尝过第一次,便会一辈子记住它,并且你会深深地爱上那种味道。当你品尝第二次的时候,就不会再找到相同的感觉了。那种独特的感觉,在他们来说,并不比哈根达斯、星巴克差,那种小幸福是有些可爱的。
到了二十世纪末,家家都有空调,已没人会在夜晚的天台上乘凉了。
那夏日暝晡的福州啊,星星在天空中暧昧地眨眼,凉风席来,是一阵阵的惬意。有一次他们约会的地点便是自家天台,夏寻坐在一个耸起的平面上,琦漫就把头躺在夏寻的腿上看星星,夏寻时不时地亲亲琦漫的额头,小鸡啄米一般的,琦漫就像小女孩样的撒娇。本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不料琦漫的父亲就从下面上来了,两人心惊胆战地站起来,父亲的脸色很难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他们下楼去。
但那次,琦漫的父亲守住了这个秘密,事情没被母亲和小姨他们知道,一切就像没发生过。
正因为夏寻是琦漫的代理数学老师,在每日清晨的时候,夏寻都会留给琦漫一个任务清单,比如:
琦漫:
九点钟起床后请开始学习数学。今天一切重新开始→不等式的解法。看完课本和资料,则选择习题一节做。大约十一点半左右完成。然后开始看历史,从高一第一册第一章开始,看到第一章中的第三节。然后结合课本习题再寻找书中的答案。这是上午的学习安排。12:30以后你就自由了!下午三点开始再学习。
——“老师”
从那个时候起,夏寻不准琦漫再花心思于写作上,但那对琦漫来说确是一种煎熬。
夏寻的到来对琦漫而言是放开了灵感的喷泉,那灵感纷至沓来,不把它变成文字就那么白白浪费掉,琦漫还真有些不舍。但琦漫答应过夏寻,要乖乖听他的话,这点上她做得比听父母的话还好。
那段日子,夏寻病了一次,体温也是时热时冷的,琦漫为了让夏寻的病快些好起来,便自己冒着四十来度的烈日为夏寻买药去了。福州的烈日晒得你头晕,但为了夏寻,琦漫也全然不顾了。
那时琦漫的母亲拿着调羹为夏寻刮痧,琦漫看着也便开心,夏寻在母亲的调养下病好得很快,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也就稍稍的缓了些。
可怜天下父母心,琦漫和夏寻在书房里学习的时候,琦漫的母亲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不准琦漫把门关上,也不管空调在泄露冷气,她时不时地用余光去感觉书房里的琦漫和夏寻,看到女儿琦漫的学习长进多了,也便觉得欣慰,却仍旧担心他俩的关系。
那种平淡的甜蜜就在紧张的氛围中度过,你要说它不好,那可不一定,倘若你想感觉一下,兴许还没那机会。
暑假即将告终的时候,夏寻找到住房了,说是电视台替他找了间单身公寓,每个月赁金一千三,全由单位报销。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同时意味着夏寻就要离开琦漫了。
这四十多个昼夜对琦漫和夏寻而言,是有生以来过得最特别的夏天。
夏寻在琦漫家的最后一天,翻阅着琦漫的分页文件夹,里边装满了琦漫日积月累的文章。他反复地读着一篇题为《巷陌》的散文,仿佛在赏玩着一件顶有趣的古董。他对琦漫说:“这篇写得真不错,你试试投去比赛吧!”随后从一本杂志上裁下报名表。
琦漫一看那比赛便愣傻了眼,那是一个知名度很高的文学比赛,参赛就像抽彩,众里挑一的,分不出个“最”来,而初赛复赛形式也让人觉出几分咄咄逼人的严峻。华人里有个夸张的说法:比赛的主办单位每年靠卖废纸也能赚到一笔不菲的收入。
琦漫已足足有十个年头没参加作文比赛了,现在一参加就是这么大的,不禁手心冒汗。夏寻看出了她的犹豫,说:“你有那个能力,应该自信才是,不然就可惜了。虽然这种比赛每年都有,但如果一次又一次地错过,就太遗憾了!珍惜这次机会吧,你就当摸彩好了!”
“真的吗?”
“就算为了我。”这话一出,琦漫没有再说什么,不就是为了他而参加比赛么,只要能为他,只要他高兴,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然后,夏寻替琦漫寄去了初赛稿。
——但这,却是夏寻为琦漫做的最后一件事。
陆
夏寻搬走了,这是他第二次搬离琦漫。
但夏寻的新家离琦漫的家只需要步行十五分钟。
多数时候,琦漫去找夏寻,夏寻都不在家。渐渐的,琦漫的数学又有些脱节。
可说琦漫是个彻底的理盲,那些环环相扣的数学在她学来就是学了后面忘了前面,日子久了,学的进度不免慢了下来,也是顾此失彼的。琦漫索性放下数学,侧重于学习史地政。
一天,琦漫在夏寻家,好久没见的李翔竟也找上门来。
琦漫和李翔不期而遇,都做出一副惊世骇俗的表情,彼此诧异得快说不出话来,琦漫说:“你,你……”她“你”了半天,李翔才说:“我,我,我……”
夏寻就开始介绍:“这位是李翔,我们台长的儿子。她是琦漫,我的女朋友。”
两人恍然大悟地“哇”了一下,又异口同声地说:“是你!”
“咦,你们认识?”
“我们是……”琦漫搞不明白该怎么介绍这个男子,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艺专里的同学,只知道他经常在关键时刻与蓉蓉一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是好朋友!”李翔的介绍让琦漫有点受宠若惊。
“原来如此!”夏寻这才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咦,李翔,你怎么会突然来我这了?还跑得满头是汗!”
李翔这才想起自己,他抹着汗说:“不好了,我爸爸心脏病发作了,他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快点过去看一下!”
医院里,李翔的父亲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危在旦夕。但见到夏寻,面色稍稍好看了点。
台长的新助理也在,那是一个典型的福建霞浦美女,白皙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对宝石般的眼睛,修长的眼角向着太阳穴吊起,那味道像京剧里的美人儿,丰润的体态渗透出贵妃醉酒的妩媚。她的纤纤玉指递给夏寻一封信,柔声细语道:“台长给你的话,我做的笔录,你看看吧。”
夏寻打开一看,天旋地转,惊呆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注视着夏寻,夏寻把目光从信的内容直追溯向往事:十三年前的夏天,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男子来到夏寻家的院子里,那时夏寻在和几个小伙伴边跑边闹,他一不小心撞着了那个陌生男子,不免跌了一跤,裸露在空气中的膝盖被地上的沙子磨出了血丝,小夏寻勇敢地站起来,说:“叔叔对不起。”那个男子抚摩着夏寻的小脑袋问:“你妈妈是叫夏玉玲么?”小夏寻点点头,男子蹲下来,抚摸着小夏寻的脸蛋,感慨地打量着这个男孩,随即掏出个信封:“孩子,把它交给你的妈妈,千万别弄丢了。”小夏寻用力地点了点头,快乐地跑开了。他跑到家,隔着窗帘偷看着窗外,那位叔叔仍旧站在原地望着那间小屋。
想到这里,夏寻已是热泪盈眶,他抬头看着李台长,十三年前的画面继续在夏寻的记忆里演现:陌生男子走后,小夏寻把信封交给母亲,母亲拆开一看,信里边夹着厚厚一叠钞票。母亲边读信边落泪,小夏寻见母亲哭了,于是也跟着哭了起来。
时隔十三年,再没有生面孔的男人来找过母亲。
夏寻坐到李台长的病床边上,看到病危的台长,心情无比沉重。他想起了母亲病重的时候,李台长的照顾,想起了李台长还帮着自己找住房,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李台长半合着眸子,依稀可看到些许期盼。
夏寻紧紧地握住李台长的手,轻轻地唤了声“爸”。由于哽咽,这一声是相当的轻微的,轻微到连自己都听不见。
可李台长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脸上微微有了笑容,那时的李台长看上去就是一个祥和的老人,也是可怜的老人。似乎什么都等来了,他心满意足地缓缓点着下巴。
夏寻再喊李台长一声“爸”,李翔愣住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李翔守在病床的另一侧:“爸爸,你说什么?夏寻是我的哥哥?”
李台长竟然说出了“是”。所有人听到李台长又能出声,都如梦初醒般被震住了,就在这一夜,李台长的病奇迹般地有了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