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着荤茶馆儿里吆喝喧天、彩声不绝，欧阳铁栾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欣喜神色，眉头也微微拧起，显见得心思压根就不在荤茶馆儿里那些个耀武扬威的打行伙计身上。

微微扭脸看了看欧阳铁栾脸上的神情，亦步亦趋跟在了欧阳铁栾身边的欧阳老狗沉吟片刻，方才低声朝欧阳铁栾说道：“掌旗杆子，这荤茶馆儿夸威亮彩，也是打行里多少年传下来的老规矩了。知道掌旗杆子不喜欢这当人夸耀的场面，可是……咱靠山旗杆子底下这么多兄弟，要不是靠着旗杆子名头响亮、能多结交几家相与，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重重地吁了口气，欧阳铁栾点头应道：“老狗叔说得是！到哪山唱哪歌，既然是一脚踩进了打行这滩浑水里，那也就顾不得身上脏污与否了。甭管喜欢不喜欢，这场面上的事，该做的还得做，还得做得好了才行！”

欣慰地点了点头，欧阳老狗却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老爷豁出去了散了这份家当，也要保着掌旗杆子个清净安乐。可没想到……这都是命，躲不开啊！”

嘴上说着絮碎言语，脚下却是丝毫不慢。不过是盏茶的功夫，欧阳铁栾与欧阳老狗已然走到了云归城中十字大街上。抬眼望去，人声鼎沸的荤茶馆儿已经赫然在目。

深吸了一口气，欧阳铁栾努力让自己脸上挂上了带着三分倨傲、二份冷峻的笑容，缓步朝着荤茶馆儿走去。还没走出去三五步远近，几名早侯在十字大街旁胡同口的靠山旗旗下打行伙计，已然飞快地窜到了欧阳铁栾身前十来步远近，亮开嗓门朝着行走在十字大街上的行人吆喝起来：“靠山旗掌杆子走马巡城，还请街面上各路相与、朋友高升借道啦！”

吆喝声中，行走在十字长街上的行人纷纷闪避到了道路两旁，有些索性避入了街边的店铺之中。而那些开设在十字长街两侧的店铺之中，却有不少身穿长衫的迎门伙计忙不迭地站到了扑面之外，恭恭敬敬地朝着缓步行来的欧阳铁栾躬身行礼。有些格外伶俐些的，手里还捧着各家铺面营生的物件，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欧阳铁栾身侧三五步远近，恭恭敬敬地将手中捧着的各样物件举到了欧阳铁栾眼前：“掌旗杆子，小号刚到的时鲜南货，恭请掌旗杆子赏脸受用。”

“掌旗杆子，天儿眼见着就凉了，鄙店收拢了一件狐嗉的坎肩，正要孝敬掌旗杆子。”

“上等的关外老参，都说是七两为参、八两为宝，正合适为掌旗杆子滋补身子、锦上添花……”

紧随在欧阳铁栾身侧，欧阳老狗显然是早见识过这般场面，频频朝着那些个将各色物件送到了欧阳铁栾眼前的商铺伙计抬手挥动。但凡是见着欧阳老狗这般动作的，那些手捧各色物件的商铺伙计也就躬身退回了自家商铺门前，朝着欧阳铁栾躬身为礼。直等到欧阳铁栾走过了自家店铺门前，方才回身走进自家店铺之中。

瞥了一眼潮水般上前、再又流水般退后的各家商铺伙计，欧阳铁栾脸上倨傲笑容不减，口中却是低声朝着欧阳老狗说道：“老狗叔，这就是小时候您跟我说过的……老虎巡城？”

答应一声，欧阳老狗也是低声应道：“掌旗杆子，这也是打行里多年传下来的老规矩了。但凡哪家旗杆子在场面上得胜，掌旗杆子都得走一遭云归城中十字大街，取的是猛虎出山、巡疆视土的意思。这沿街的商铺出门的孝敬客气，也都是捧着掌旗杆子一股威风。但凡是赏收赏用了哪家商铺的物件，那往后这家商铺求上门来时，掌旗杆子也得念上三分香火情，多给上些许方便。”

扫了一眼手捧着一个锦盒朝着自己凑了过来的商铺伙计，欧阳铁栾眉目猛地一动，抬手指向了那个捧着锦盒的商铺伙计：“这里头是关外老参？”

似乎是没想到欧阳铁栾会猛然间点中了自己，那手捧锦盒的商铺伙计愣怔了片刻，方才躬身捧着锦盒高高举过了头顶：“回掌旗杆子的话，正是关外来的老参，足足八两七钱的分量。孝敬掌旗杆子强身健体，再合适也没有了！”

微微点了点头，欧阳铁栾转身看向了欧阳老狗：“老狗叔，这药材小勇该是用得着的？”

抬眼看了看那伙计身后铺面的招牌，欧阳老狗点头应道：“掌旗杆子，这德盛昌的铺面，东主是焦老掌柜。要说收下这老参，倒也无妨！”

抬手示意跟在了身后不远处的一名靠山旗下打行伙计接过了锦盒，欧阳铁栾抬眼看了看德盛昌的铺面门脸，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八两的老参拿出来当街当了孝敬，这可真不是一个铺面掌柜的能做主的。这焦老掌柜的心思到真是细密。不光是当面要跟咱们敲定跟脚，当街还来这么一出路人皆知的勾当？”

转脸朝着自家门脸内瞥过了一眼，双手奉上了锦盒的德盛昌伙计压低了声音朝着欧阳铁栾说道：“掌旗杆子明鉴，这老参着实是鄙店老掌柜吩咐奉上的！鄙店老掌柜还有句话——德盛昌往后是吃饭还是喝汤，全都指望着掌旗杆子一抬手了！”

还没等欧阳铁栾开口说话，一个听来叫人觉着心头发腻的声音，已然在欧阳铁栾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德盛昌好手面啊？！八两七千的老参，就这么当街做了孝敬。看来德盛昌是真打算跟我福隆泰别出个苗头来了？”

话音起处，站在欧阳铁栾身前的德盛昌伙计脸色顿时一变，压低了嗓门朝着欧阳铁栾低声说道：“掌旗杆子，这是福隆泰的少东家桂东元……”

微微侧过了身子，欧阳铁栾扫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站定的一名身穿团锦长衫、手中还把玩着两颗青玉核桃的青年，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朝着站在自己身侧的欧阳老狗低声说道：“老狗叔，这人……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趋前半步，欧阳老狗和声应道：“掌旗杆子怕是忘了，当年掌旗杆子年幼时，与这桂东元也是打过交道的。只是那时候这桂东元还没取大名，云归城中都叫他……桂修来。”

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欧阳铁栾脱口叫道：“他就是那个被我扔进粪坑的桂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