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打量着那面容颇带着几分阴柔、说话时还情不自禁捏着个兰花指手势的桂东元,欧阳铁栾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福隆泰老掌柜子嗣不旺,求子心切之下,颇有些吃长斋、许宏愿,招僧引道、求神问卜的举动。也都不知是福隆泰老掌柜一片诚心感动了哪路神灵,新纳了进门的小妾不过七月,便生下了个儿子。虽说外面风言风语,只说这新纳入门的小妾怕是携子入门,可架不住福隆泰老掌柜的对这儿子渴盼到了骨子里,尽管流言纷乱,也没弱了老掌柜分毫的爱子之心。为保子嗣平安,孩子从出生起就依从某个游方道人,取了个‘修来’的小名。大名却是要等孩子弱冠之年再取,免得招了阎罗小鬼的觊觎。
老来得子,自然是宠溺非常。这桂修来在家中从无人敢斥骂指责,渐渐养出了一股骄纵霸道之气。不过是总角的年纪,打仆骂佣已然是寻常事情。走出门去,更有一群恶奴随侍。年岁不大,倒是着实成了这云归城中的小小一霸!
也都不知这桂修来是作恶太多、撞上了哪路煞星,某天正在云归城中当街欺凌过路卖艺人的时候,正好遇见人群中站着欧阳铁栾,正把那卖艺人的手段看得津津有味。猛不盯出来这么个阻碍了自己兴头、捎带手还驱使恶奴欺压卖艺人的祸害,欧阳铁栾自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招呼着跟随在自己身旁的靠山旗下打行伙计,将桂修来身边伺候的恶奴打得哭喊连天,捎带着招呼袁勇一齐动手,将桂修来狠狠收拾一顿之后,随手扔进了后巷中的一处粪坑。
脑中忆起童年往事,眼前看着当年故人,欧阳铁栾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带上了几分捉狭的笑容。朝着桂东来身侧跟随着的七八名歪眉斜眼的壮汉扫过一眼,欧阳铁栾抬手迎着桂东来虚虚一揖:“桂东家,这么多年没见,您也还是没改了这出门前呼后拥的规矩?”
只一听欧阳铁栾话中所指,桂东来脸上顿时变了颜色,把玩着两枚青玉核桃的手指也有些哆嗦起来,口中却是丝毫也不退让地扬声叫道:“唷……老来没在街面上走动,倒不知这靠山旗掌旗杆子都换了人物了?怎么着——老掌旗杆子哪儿去了?我还琢磨着找个日子,好生上门拜会老掌旗杆子呐?”
脸色蓦地一沉,欧阳铁栾的眼神中骤然涌出了一股凌厉怒意。也都没等欧阳铁栾开口,站在一旁的欧阳老狗却是抢先一步接应上了桂东元的话头:“承蒙桂东家动问,靠山旗老掌旗杆子,已然仙去了。身后诸事,自然有亲子料理。就不知……福隆泰老掌柜的驾鹤西游,灵前可有嫡嗣发丧?”
话音落处,知晓这其中故事的靠山旗下打行伙计,顿时哄堂大笑。就连多少知晓其中原位的各家铺面伙计,也颇有忍俊不禁,做了掩口葫芦模样的人物。
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拿捏着两枚青玉核桃的手指也愈发哆嗦不休,原本想要在嘴头子上占些便宜、最终却落了个当众出丑的桂东元猛地一跺脚,拿捏着兰花指朝着欧阳老狗狠狠指点了过去:“把这老东西给我仔细拾掇了!”
话说半截,十几名老早就围拢在欧阳铁栾身侧周遭的打行伙计,纷纷将手搭在了腰间别着的靠皮红短刀上。有几个性子急躁些的,索性把锋利的短刀攥在了手中,扎煞着胳膊朝桂东元围拢过去,口中兀自冷声喝道:“今儿可真要长了见识了?”
“还有人在云归城里跟打行当街叫板?!”
“掌旗杆子,候着您一句话呐?”
眼见着十几名打行伙计目露凶光地围拢过来,方才还一脸狠戾模样的桂东元顿时把还没出口的半截话咽进了肚子里,身子也只朝着几名随从身后缩去,就连叫嚷的声音里,也都带上了明显的怯懦:“怎么着?打行是要改了规矩了不是?要当街朝着对头相与动手?!”
低垂着双手,欧阳老狗冷笑着摇了摇头:“桂东主怕是记得差了?德盛昌与福隆泰邀约各自相熟的旗杆子走的场面,昨晚已然了结。眼下桂东主对我家掌旗杆子出言不逊,更兼要当街料理了我这条老狗……怎么着?这云归城啥时候成了桂东主的天下?只许桂东主伸手逞强,就不许我打行中人还手自保?!”
愈发将身子躲在了几名同样被吓得变了脸色的随从身后,桂东元急赤白脸地朝着欧阳老狗吆喝起来:“这事儿可还没完呐!就在昨儿晚上,福隆泰已然是请了大钱、乱云两家打行旗杆子,再要与德盛昌走一回场面!等走完了这场面,这云归城里药行之中,有我福隆泰,就没有他德盛昌!”
话音落处,周遭铺面迎客的伙计顿时大哗。而在欧阳铁栾身前站着的德盛昌的伙计,更是扭头一个箭步窜进了自家店面,显见得是要去找自家铺面中能说话做主的人物前来。
与欧阳老狗交换了个眼神,欧阳铁栾缓缓朝前踏出一步,眯起眼睛看向了躲在随从身后的桂东元:“桂东主,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云归城里旁的事由我说不着,可牵扯上了打行旗杆子里头的事儿,那可就是一口唾沫一个坑。想要反悔或是事后不认,三刀六洞的规矩能用在打行中人身上,也就能用到打行相与身上!桂东主新近执掌福隆泰,怕是……还没太弄明白这云归城内各路相与之间的买卖规矩吧?”
从随从身后探出了半个身子,桂东元显然是叫欧阳老狗几句话刺到了心头痛处,连叫嚷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我桂东元一句话一根钉,话音落地,那就是板上钉钉!你靠山旗杆子想要替德盛昌出这个头,那也得看他德盛昌有没有这个胆子,敢跟我一拍两瞪眼!”
几乎是在桂东元话音落地的瞬间,须发花白的焦老掌柜已然从德盛昌药行的门帘舟迈步走了出来。也都不看一眼躲在随从身后扯着嗓子叫嚷的桂东元,焦老掌柜迎着欧阳铁栾便是一个长揖作了下去:“掌旗杆子,此事……唯有拜托?”
朝着须发花白的焦老掌柜回了一礼,欧阳铁栾禁不住低声说道:“焦老掌柜,这一拍两瞪眼的场面在云归城中也都不多见,您当真要……”
惨笑半声,焦老掌柜抬眼看向了躲在随从身后的桂东元:“都已然叫欺上门来叫嚣了,老朽……还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