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雅诗一路奔到半山腰,黑夜里看不清道路,她心里害怕极了,只顾往前跑,却又不知道去那里。猛然间脚下似是被什么软绵绵的物事拌到,扑通一下摔出丈许,她趴在地上,满脸是泥,侧眼一瞧,竟见左首边两尺处有一张满是鲜血的脸,直勾勾盯着自己,狰狞可怖至极,霎时吓得魂飞天外。那人本也是趴在地上,此刻却募的伸出右手狠狠抓住骆雅诗小臂,说道:“悉迩,跑,别回终南山!”就这么一句反复说了不知多少遍,骆雅诗直惧得面无人色,连呼救命,一时急火攻心,竟尔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骆雅诗迷迷糊糊将要醒来,登时惊惶不已,大喊道:“鬼,鬼,你饶了我!我不是故意的!”这时却觉有人轻轻摇着她的肩膀,还不住喊着她的名字:“雅诗,别怕,快醒醒!”骆雅诗被那人惊醒,依稀瞧见一旁坐着一个清瘦男子,立时将那名男子紧紧抱住,一边哭泣一边大喊:“一安,一安,你别丢下我了!”
那名男子一怔,随即用手轻拍骆雅诗背脊,柔声道:“雅诗,我不会丢下你的。”
骆雅诗听那男子说完,立时止哭不语,赶忙放下抱住那男子的双手,往后挪了一些,仔细一瞧,才知这男子那里是南一安,分明是李博渊。
李博渊见骆雅诗甚是警惕,不禁好生失落,随即又显担忧,道:“雅诗,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
骆雅诗怔怔盯着李博渊,缩在床的角落里哆嗦不止。李博渊急道:“雅诗,你看清楚,我是李师哥呀!你怎么啦?”
过了半晌,骆雅诗才稍稍冷静了一些,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男子,面容清瘦,下巴尖削,却是李博渊不假,又环顾屋内,但见自己身处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农舍,屋里除一张破旧的床榻,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两把竹椅和一个水缸外别无他物。
李博渊道:“雅诗,你怎么不在庄里,却躺在一堆死人中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骆雅诗起初还道是自己误杀了李杏儿,李杏儿化作厉鬼来找自己索命,听李博渊这一说,才稍稍安心。但随即又奇怪:聚寿山的山腰上怎会有一堆死人?那满脸是血的人看不清容貌,却说什么“悉迩必回终南山”,又是什么意思?其实是她自己惊惶之下听岔了,那人说的是“悉迩,别回终南山”,她却听作“必回终南山”。她心里反复琢磨,忽的一凛,心想:“是了,想必那说话的应是包悉迩的师傅,难不成他们逃走后又遇到什么事?不过包悉迩若是没死,也应该是照她师傅的话去了终南山,那一安…一安也去了终南山么?”
骆雅诗这时神情平和了许多,道:“李师哥,你说我在死人堆里?你瞧见悉迩了么?”
李博渊道:“没瞧见,那里地上横七竖八十余具尸首,我瞧那模样,都是些江湖门派中的人,不知他们怎会死在聚寿山上。啊,对了,我只顾照看你,还没把这事告诉师傅们,这事有蹊跷,须得让他们晓得。”
骆雅诗心中暗凛:“可千万不能让李师哥回去,要是师傅们知道我在这里,定会把我捉回去。”她知李博渊平日对她唯命是从,当下只要诓他几句便好,道:“李师哥,我身子不舒服,怕得要命,你且留下来陪我罢。”
李博渊大喜,当即便应了下来。骆雅诗又道:“是了,你怎么又回庄里来了?”
李博渊闻言脸颊霎时通红,他本就生得白净,这一下像是吃醉酒一般,道:“我…我想着离庄也一年了,回来看望看望师傅们,也…也看看你……”他情知自己此刻忸怩的神情很是难看,便即岔开话题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睡在半山腰上?那些死人又是怎么回事?”
骆雅诗道:“夫子知道悉迩在终南山,让我去寻她回来,谁知在半山腰遇见一堆尸首,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便把我吓晕了,好在你来了。”她自然不能说明实情,若将昨晚陈抟已故之事告诉李博渊,李博渊向来尊师重道,知道实情后立时抛下自己回三圣庄也说不定。未等李博渊说话,骆雅诗又道:“我睡了多久?这又是在那?”
李博渊道:“咱们还在聚寿山上,这是王大哥家,他这会出去打猎了。我把你背到这里后,你已经睡了一个时辰了,我本想将你带回庄里,可你也知道规矩,离庄后的弟子未事先通报,是不能擅自回庄的,我便想让你先在这睡一会,待你醒来咱们再一道回去。”随即起身去水缸里取了一瓢清水,又坐回骆雅诗身旁服侍她喝下。
骆雅诗暗暗心惊,还好李博渊没将自己带回三圣庄,要不然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她心中默默估算,自己离庄时约莫是卯时,李博渊见到自己时定是大白天了,自己一会千万不能说漏嘴,让他知道自己大半夜的离庄,定然又会起疑。便道:“我早上离庄,想必现在已经午后了罢?”
李博渊点点头,道:“不错。你说夫子让你去终南山寻包师妹,这又是怎么回事?说来也奇,那日南师弟被他二叔带走之后,咱们便再也没瞧见包师妹了,他们是一道走的么?”
骆雅诗听李博渊这么一说,想到南一安抛下自己去找包悉迩,心中又是气恼不已,道:“不错,那丫头招呼也不打便跟南一安走了,你也知道南一安身世不干净,师傅们担心不已,几番打探才知包师妹在终南山,便让我去劝她回来。”
李博渊知道骆、包二人平日关系要好,陆象杉等人让她去也是情理之中,当下也未再多问。
骆雅诗想到那一堆死尸,深恐其中一具尸骸是南一安,问道:“李师哥,那些尸骸没有咱们认识的人罢?”
李博渊道:“起初我以为是三圣庄出了事,便仔细查看过,确无咱们认识的人,你且放心。”
骆雅诗心中松了口气,又想起她用发簪误杀了李杏儿,走得惊慌竟忘了将那凶器带走,三圣庄很快便会知道自己杀了李杏儿逃跑,是以一刻也不敢耽搁,道:“兴许是江湖门派斗殴,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罢。咱们还是赶快去终南山寻包师妹的好。”
李博渊听骆雅诗说“咱们”,意思是让自己同她一道去终南山,心中欢喜不已,便连那句“还是回庄跟师傅们打声招呼”也硬生生吞进了肚里。
这李博渊之父乃是临安府豪绅,早年便与陆象杉有交情,他自幼崇尚武艺,加之父母溺爱,便依了他的性子,将他送到三圣庄。李博渊道:“泽州城天香楼的老板是我爹爹的好朋友,咱么且去那里借两匹良驹,五日内当能赶到终南山。”说罢二人不敢耽搁,当即便径直往泽州城去。
二人到得天香楼,李博渊道:“咱们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走也不迟。”随即问跑堂要了四色酒菜。
这时忽听得上首桌上一人说道:“徐兄,没料到三圣庄以‘圣’自居,竟自甘与八部会勾结,行事这般狠毒,这次你我险些丢了性命,只可惜公羊掌门…唉……”说着拿起酒杯,将杯中酒缓缓送进嘴里。
一旁那人右掌啪的一下拍在桌上,怒道:“这次咱们三派联手,那恶妇虽然死了,却让南玄那厮逃走,还折了咱们这么多兄弟,那陈抟自恃武功了得,欺人太甚。此仇不报,有何面目行走江湖?”这二人虽已换过衣服,但隐隐却能瞧见身上的伤痕血迹,正是徐存青和刘云。
骆雅诗与李博渊都不认识二人,听罢俱是大惊失色,李博渊听得二人出言辱及师门,正欲上前理论,骆雅诗忙将他拉住,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刘云沉吟片刻又道:“单凭咱们两派敌不过那大天尊者,还得将此事告知少林派,公羊掌门死于三圣庄之手这事,想必华山派也不会善罢甘休。”
徐存青端起酒壶一饮而尽,道:“可公羊止宇既然死了,他们华山派还有谁能堪大任?”
刘云一捻胡须,眼睛眯成一条线,道:“徐兄想必忘了,公羊止宇这掌门之位本就是华山二老让给他的,若华山派知道他们掌门人死得这般冤屈,华山二老怎会不出山主持公道?”
徐存青大喜,道:“不错,不错。华山二老当年何等威风,咱们青城、昆仑、少林加上那二位高人,当能和他三圣庄斗上一斗。”
刘云道:“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徐兄去华山通知华山二老,我去通知少林派的大和尚们。”
二人说着便已动身,李博渊正欲上前质问,却又被骆雅诗拦住,道:“李师哥!别去,咱们还是快些吃了去寻包师妹吧!”
李博渊见骆雅诗眼中竟泪光流转,神情似是在哀求自己,道:“雅诗,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骆雅诗低头不语,李博渊作状要冲出去,骆雅诗一见竟拿起一只筷子,将细端抵住自己咽喉,道:“你不听我的,我就死给你看。”
李博渊大惊失色,深恐骆雅诗真的以死相要挟,便也不敢再为难她,道:“好,那咱们现在先回去将这事禀报师傅们。”
骆雅诗摇摇头,苦笑道:“你若想我死,你便去罢。”
李博渊情知这事定有蹊跷,便即带上骆雅诗到了楼上客房中,关上房门,道:“雅诗,你得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若有什么难处,就是要我李博渊为你去死,我也绝无二话。”
骆雅诗见李博渊说的恳切,不禁心中一阵酸楚,心想:“要是一安有你待我一半的用心,那该多好。”
李博渊见骆雅诗半晌不说话,心中焦急似火,道:“雅诗!你得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骆雅诗见李博渊一直逼问自己,想到昨晚至今陆续发生了这么多事,先是陈抟被杀,南一安撇下自己离开,自己又误杀了李杏儿,一时间情难自已,大哭了出来,一边啜泣一边道:“那一堆死人里有一个是包悉迩的师傅,她师傅和一安的二叔昨晚来庄里,竟要杀老祖他们,我……我害怕极了……”
李博渊听罢有如晴天霹雳,募得站立不稳,竟坐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
二人呆了半晌,才听李博渊缓缓道:“雅诗,你是逃命出来的么?”
骆雅诗听李博渊这么一说,正巧给自己圆了谎话,“嗯”了一声,又将昨晚唐凤、南玄等人与陆象杉、南一安恶斗之事添油加醋了一番说了出来,唯独对昨晚包悉迩的出现和她自己误杀李杏儿这两件事绝口不提。
李博渊长叹一声,道:“这么说,那些人都是老祖所杀了?”
其实骆雅诗根本不认识那些江湖门派中人,也不知道徐存青为什么说是陈抟杀了华山派掌门,但她此刻只想着如何尽快逃离三圣庄,便也未再深究,道:“兴许是吧,你要回去便回去吧,我不拦你,我现在就走。”说着便往门外走去。
李博渊虽然担心徐存青等人寻衅滋事,但对他而言,天大的事也比不上骆雅诗的一颦一笑,眼见骆雅诗生气要离开,只道是骆雅诗胆小怕事,她是女孩子也实属正常,却不知道骆雅诗慌着要走的真正原因是怕陆象杉追究自己误杀李杏儿的事,忙道:“雅诗,你一个人走我怎么放心,让我陪着你罢。”
骆雅诗心中暗喜,道:“真的么?你不回去了?”
李博渊点点头,道:“夫子和老祖神通广大,定能处理好的。”说罢见骆雅诗脸上似有笑意,登时握住她双手道:“雅诗,这么些年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么?我……”话未说完,骆雅诗已将手挣脱,转过身背对着李博渊道:“李师哥,我明白,只是眼下发生那么多事,我实在……”
只听啪的一声响,李博渊竟给了自己狠狠一记耳光,道:“是啊是啊,是我不好,这种时候怎么能跟你说这些。”骆雅诗大惊,回过头来道:“李师哥,你别这样,你良心好,又有本事,世上的好姑娘都会喜欢你的。”
李博渊道:“可我……可我心里始终只装得下一个你……”他见骆雅诗不答,情知自己太过唐突,深恐吓着骆雅诗,沉吟了片刻,续道:“那你说夫子让你去寻包师妹,是确有此事么?”
骆雅诗道:“这怎会有假?你不信我么?”
李博渊又觉方才失言,急道:“不不,我怎么会不信你,那咱们现在便出发吧!”
李博渊随即又向天香楼的老板借来两匹马,仆役将二马牵来,但见那两匹马果然是身高膘肥,鬃毛闪闪发亮,双眸炯炯有神,顾盼之际,已显得神骏非凡,当真是万里选一的良驹。
二人谢过那仆役,又向天香楼老板辞了行,便即纵马一路向终南山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