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痴儿怨女镜花缘 3
作者:妙受居士      更新:2019-10-19 04:33      字数:3473

两匹骏马奔行如飞,路旁景物便如倒退般从眼前一闪即逝,行了五日,便到得终南山。

这终南山地处秦岭山脉中段,横跨蓝田、周至,雄踞长安,地形险阻,道路崎岖,《左传》称之为“九州之险”。二人上山这日,正逢天降大雨,山路更是泥泞,所乘之马虽是一日千里的神驹,但平日多在平原奔弛,上这山路还是头一遭。待骆雅诗乘坐的那匹马走到一弯泥浆飞走的山道拐角处时,竟失了前蹄,但听忽律律一声嘶鸣,差点连人带马滚落山崖,好在李博渊反应及时,一把将骆雅诗拉了过来,才捡回一条性命。

李博渊见骆雅诗没了脚力,本欲让她与自己同乘一匹,可二人一马举止又太过亲密,难避瓜田李下之嫌,深恐骆雅诗对自己有所排斥,索性便也放走了自己的马,二人一道徒步上山。

说来也巧,二人若是乘马飞奔,当是灭景追风,自然瞧不见道旁的景色,偏偏二人此番徒步上山,脚力慢了许多,过了一个山坳,却正巧见到了一处偌大的洼地,正是仰天池的所在。那仰天池南北最远端相距约莫二十来丈,东西最远端相距约莫四十来丈,池陂蜿蜒曲折,池面烟水蒙蒙,北首陆地上有一大一小两处屋舍,二人隔着霏霏雾雨,竟瞧见那屋舍外横七竖八躺着不知多少具尸首。

骆雅诗登时心头一紧:“莫不是那些江湖门派中的人追杀一安他们到了这里?一安还好么?”当下也不顾李博渊,兀自顺着斜坡下去,一路奔到那两处屋舍外,李博渊紧随其后。

二人仔细查探屋舍外的尸骸,见确无一具是南一安,骆雅诗这才稍稍放心。这二十三具男尸身上并无明显外伤,但脸颊皮下淤血明显,显示被内家高手所杀。这些尸骸身着同样的黑色袍子,前胸都有一块巨大的人面鸟身的异兽图案,但见那异兽面目凶恶,嘴如鹰喙,周身金光熠熠,赤色双翅朝两旁展开,自有一股威严。

李博渊道:“我瞧这怪鸟的模样,倒像是济公曾说的古天竺传说中的巨型神鸟,名唤迦楼罗。”

骆雅诗惊道:“这迦楼罗可是佛教‘天龙八部’中的一尊?”

李博渊点点头,道:“不错,你也知道?”

骆雅诗道:“这么说这些人都是一安二叔的部下了,我曾听一安说他二叔在八部会中便是迦楼罗尊者。”

李博渊叹了口气,喃喃道:“雅诗,你不肯告诉我我也知道,你这次下山定是找南师弟来的。”

骆雅诗低头不语,这时忽听得吱呀呀一声,那间稍大屋舍的门竟被推开,里面缓缓走出一人,身材壮硕,剑眉及鬓,眼中却隐含泪光,面容憔悴不堪,神情失落无已。

骆雅诗一见那人,又惊又喜,正是南一安,但她心中恼怒南一安两次抛下自己,此刻心中虽无限欢喜,却仍是不露形色。

南一安兀自一人低垂着头,缓步走出,似是心中思绪繁杂,竟没察觉到骆雅诗和李博渊此刻就在离自己不到两丈远处。

李博渊一拱手,道:“南一安,你好。”

南一安却好似对李博渊的说话听而不闻,对二人视而不见,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出神。

骆雅诗本想着让南一安来诓慰自己一番,自己也好顺势找个台阶下,岂料南一安见着自己竟毫无表示,不禁又是气愤又是伤心。

李博渊见骆雅诗神情,显是被南一安伤了心,登时大怒,喝道:“南一安,雅诗这么远来找你,你连招呼都不打,你以为你是谁?”说着跨步上前,一脚踢在南一安小腹之上,这一脚与其说是替骆雅诗出气,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心中妒忌南一安,是以狠狠踢了一脚。谁知南一安此时体内《洗髓经》和《六通指玄经》两大内力已有了相当火候,李博渊这一脚不但没能伤到他,反而自己被南一安《六通指玄经》内力反扑,立时被弹了出去,摔在地上。

南一安这时才回过神,见到骆雅诗和李博渊也是一惊,道:“雅诗,你怎么会在这?”

骆雅诗正欲斥骂南一安一番,却见李博渊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脸胀得通红,大气呼喘,拔剑便要向南一安刺去,骆雅诗忙道:“李师哥,你做什么?”

李博渊方才一脚不知怎的被弹了回来,他那里想得到南一安此刻功夫已远胜于他,他二十出头的年纪,本就血气方刚,不论在家中或是在三圣庄都是受尽赞许,正在这气头上,那里能饶得了南一安?寒光闪动,挺剑疾刺南一安左肩,南一安不明缘由,但见李博渊这招来得既快且狠,却也只得招架,当即向右一闪,跟着法发掌如风,拍向李博渊右手手腕,李博渊右臂微沉,长剑横削南一安腰间。李博渊内力虽不及南一安雄浑,但这九渊剑法已苦练十年,单轮剑术上的造诣,已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待南一安纵身跃起,避开剑气,李博渊又是刷刷刷刷连刺四剑,每一剑都直攻南一安要害。骆雅诗不懂武功,不知高手过招有无兵刃差距已是微乎其微,她只见李博渊有剑在手,担心刀剑无眼伤了南一安,登时吓得心胆俱裂,忙道:“快住手!别打了!”

李博渊见南一安接连躲过自己攻势,只觉面上无光,恼羞成怒,攻得更是凌厉。

南一安怒道:“李博渊,你这疯狗怎的到处咬人?”他一边说话,手上攻势却丝毫未见缓慢,又拆了十招,已瞧出这九渊剑法的破绽所在。待李博渊一招“荡寇鏖兵”使将出来,南一安右掌斜劈向李博渊右手小臂,李博渊只觉右半身一阵酸麻,右手掌心呲啦啦一声,长剑已被南一安夺取。这九渊剑法本是陆象杉一门极厉害的功夫,可但凡有招式,便有破解之法,若是陆象杉亲自使出,威力自然大不相同,南一安尚未瞧清楚便已被制伏了,只因李博渊修为尚浅,放大了剑招中的破绽,是以南一安能轻松反制。

南一安手握剑柄,剑尖朝地,倏地一掷,但见三尺长的剑身已没入土中,只有一个巴掌长短的剑柄还留在外面。

李博渊两年不见南一安,未料到他此时功夫如此了得,心中又是妒忌又是愤慨,道:“好小子,长进了,三圣庄待你不薄,没想到你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南一安道:“李博渊,我敬重你叫你一声师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李博渊冷笑道:“什么意思?你问问雅诗,我是什么意思?”

骆雅诗情知自己起初对李博渊有所隐瞒,如今他二人对峙自己必定露馅,登时无地自容,低头不语。

李博渊道:“雅诗,你别怕,今日有我在,这魔头伤不得你。”

南一安不知骆雅诗对李博渊隐瞒了实情,忽的心念电转,以为李博渊知道了陈抟死讯,又知道自己未能替陈抟送终,是以才埋怨自己,心中霎时间甚感惭愧,道:“李师哥,我未能送老祖最后一程,是我的不是,但我有我的苦衷,老祖是得道之人,他九泉之下当能明白我的难处。”

他这话乃是发自真心,说的极为诚恳,但骆雅诗只对李博渊说南玄唐凤找上门来,与三圣庄展开一场恶斗,却对陈抟之死只字未提,李博渊却又那里知道?南一安这番恳切的言辞在他耳中却尽成了对陈抟的诅咒和讥刺,登时火冒三丈,怒道:“操你奶奶,满嘴胡说八道!”

这“道”字还未出口,已发掌攻来,这时李博渊怒气勃发,掌力更显猛恶,但却更是笨拙,一招一式那里逃得出南一安的“天眼通”?但南一安自忖虽有苦衷,可作为弟子未能尽孝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是以见李博渊这般无礼,又破绽百出,却始终未对他下重手,只求化解他攻势自保。

骆雅诗在一旁越看越是焦急,她此时只要说出真相,便能令双发罢斗,可她不知道自己说出真相后,南一安是否会认为自己是个心肠狠毒的女人,一时间挣扎、矛盾、痛苦、胆怯便似一块块生铁放进熔炉般,化成滚烫的铁水,交织融汇在一起不断灼烧自己的内心。

半晌后终于是下定决心,与其让南一安心中留下一个不完美的自己,倒不如将最完美的自己留在他心里,然后离开。骆雅诗一开口,竟觉鼻中酸楚,喉头哽咽,道:“李师哥,咱么走罢,我再也不要看见他,你带我有多远走多远!”说着上前欲要拉住李博渊袖袍。

李博渊听骆雅诗这么一说,心中募的转怒为喜,向后跃开几步,来到骆雅诗身旁,道:“雅诗,你……你说……”

骆雅诗道:“咱么走罢,我不想再看见这个人。”

李博渊忙道:“好,好!咱们回我临安府老家!”

南一安抢上前道:“雅诗,悉迩……她师傅死了,你有瞧见她么?”

骆雅诗听南一安此刻对自己方才的说话非但没有伤心,见自己要走也未阻拦,张口却问及自己包悉迩的事,霎时间万念俱灰。苦笑道:“南一安,我们都错了,也许我爱的还是那个断崖斋下的你,那个为了让我洗清冤屈不惜用碎石划伤自己手臂的你,那个说要带我去西域的你,可是……可是两年可以改变一个人,那个你,早已经不在了……”

南一安此刻不明白骆雅诗的意思,只道她也是恼怒自己未能留在三圣庄尽孝,心中自责不已。但念及漂泊无依,生死未卜的包悉迩,和找遍整个终南山也没寻到的父母,再看看手中那半瓶当日送给少林方丈法戒的桑枝续筋散,一时心中千思万绪,浮想联翩,再一抬头,却见骆雅诗与李博渊已走得远了。

终南山烟雨朦胧,云雾缭绕,二人再度相见,时光已拖去了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