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久雪初晴。推开庙门,久违的阳光刺破云层,普照大地。阳光映射于白雪皑皑之上,在那冰雪琉璃世界中显出非凡的流光溢彩。天地中似乎每一束光线都在诉说着喜悦,即便被冰封的大地,也悄然蔓延生机。
清音昨夜的阴霾一扫而光,不说雀跃,亦带了几分热切,立在门口。
南烟已收拾好了东西,拍了拍手中的包袱,笑向清音道:“准备好了——”
清音点了点头,自侧殿牵出了影。经一夜的修整,影早已精神抖擞,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啧啧,好马!”南烟眼看着影,不住口夸赞道。
清音回头见他已牵了一匹出来,和影一般的枣红色,膘肥体壮,双目有神,一看便是千里之驹。
“你的也不差。”清音漫应一句翻身上马,没走两步南烟也骑着马赶了上来,两匹马并辔而行起来。
南烟拉着缰绳道:“我这只是寻常马儿,不及你的名贵。”
清音正色道:“我并不知道马的好坏,只是我自小只有过这一匹马,所以觉得它珍贵之意无可比拟。你的马随你奔波四方,任劳任怨,对你来说岂不是最好的。”
南烟心里一怔,原来清音竟是如此想法。唉,倘若那个人也能这般想多好。他自有心事,唏嘘不已,口中深深叹息道:“公子高见,只是世人多不能想到。如果想到,又何止少了一两件悲苦。”
清音听他嗟叹之声,心想这世间总是有许多不合心意之事,既生而为人,就有力不从心之时。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想着暗自摇头,口中劝道:“我随口之言,公子也不必当真。如此魂不守舍,冰原之上滑跌一跤,岂非我的不是?”
南烟闻言大笑起来,把那忧郁暂丢一旁。他生性爽朗,此时心结既解,乐得无忧,双腿一夹,向清音高声喊道:“来来来,咱们也来赛一场,好让咱们的宝贝马儿也去去这冰天雪地的戾气!”话音未落,手中鞭子已挥动,座下的马早如离弦之箭撒蹄奔去!见他已抢了先,清音一笑催动马儿,影早已蠢蠢欲动,一听指令,唰地踏雪飞奔追了上去!
一时间白色大地上,激扬起两道身影。马蹄奔腾,扣击在冰雪覆盖的大地上,碎块的冰花四溅而起。
二人一前一后,清音白马银披,南烟红马玄披,两道影子在晨光明丽的大道上飞驰而过。清音半伏马上,那马蹄扣击冰面,碎玉散珠,影带着她向前方飞腾,如身在半空,风拉拉地吹过耳侧,象是把郁愁全吹离了。
她脑中渐次出现许多,爹爹,安婆婆,静石,明儿,还有缇,闪在脑海,全是笑脸。他们交替着,呼唤着自己:“清音!音儿!音儿!”那中间还夹着南烟的声音:“清音公子!”她一愣,南烟从马上扔了件东西过来,她随手抓住,原来是个兽皮酒囊。
“来一口!”
清音打开酒塞,仰脖喝下一大口,冰凉的酒水顺喉而下,原来竟是上好的西域佳酿。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南烟在马上呛风叫道。那声音被风吹散,些许飘到耳畔,如散落人生记忆的珍珠,一下下击到她的胸口,一股豪情自胸腔沸腾,影在雪上飞驰,她也在飞驰,方佛那些过去的哀愁的忧郁的,全都被远远地甩开!
她灌下一大口,隔马扔回酒囊,南烟也喝一大口,笑道:“这是西域葡萄酒,我向来藏在身边,只是我们策马奔腾,若缺了它岂非逊色许多!”
他说完却又灌下一口酒,挥鞭击马,高声唱道:“美人兮顾影,宛转在中州,我欲追之费徜徉——”那清亮的歌声扶风直上,响彻在那冰雪之上,清风之巅。清音便觉得鼻尖一酸,泪眼模糊。
信马由缰奔了一路,早是日照当头。两匹千里驹何曾如此畅快,你追我赶,一气奔了个大汗淋漓,周身散发出丝丝白气,虽走了数百里,愈见矫健。
南烟看了看天色,冲清音喊道:“快到滨州城了!咱们且歇脚打尖,休整了再上路。”清音轻勒了马,解了一条风扣道:“也是要煞煞它的冲劲,跑起来真个没完没了。”南烟哈哈一笑,拍拍了枣红马道:“你也是个不省事的,歇歇吧!”
那马一喷响鼻,不情愿地慢下脚步,逗得两人一齐笑起来,一路笑谈朝滨州城去。
要说南烟也真是一把好手,谈吐颇有见识,又熟知这风土人情,两人相言投机,不知不觉说到这滨州城。
原来滨州虽称为州,建制却在州之下,隶属山州。因处于山蒙全三州交界之处,历来是个法纪难到之地,但也正是因为处于那西北三州交际处,总也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据南烟道,这里虽小却情势复杂,常有北地探子出没,只是多半官家讳莫如深。但若要有所获,倒也是个极好的去处。
关于这种种,清音只在书中略有所闻,此时听南烟说来,一一记取。
南烟又道:“这里离卢墟关也近了,一旦战时,必是个首当其冲之地。”
清音心里动时,问南烟:“听说那边一度吃紧,后来又扭了事的。”
南烟一甩巾子道:“正是,那里是个扯皮之地,合年秋冬,西北的鞑鞑就去打谷草,侵边扰民,这次朝廷是铁了心要整治的,连皇子都派了出去。”
清音念及静石,不免叹了口气。
南烟复安慰道:“清音何需唉声叹气,眼看是近在咫尺的了。”
又走了数里,道旁人烟渐渐多起来。不少屋前的积雪已清理出来,灰白相间的家猫倦顿地蜷缩在屋檐下,享受着冬日的阳光。雪过的天空格外高远,屋后炊烟淡淡飘散,一切都显得宁静悠远。家家户户的门楣上挂着红色短纸,阳光下一派祥和。
清音坐在马上望见那红色短纸,向南烟道:“家家都贴那纸,不知道是什么用处?”
南烟虚捋胡须,作老学究模样,摇头晃脑道:“此乃五布纸也。”
清音一愣,随即莞尔。南烟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道:“见怪,我从前未曾见过,想是辟邪祈福之用。”
清音笑道:“你从前来过么?”
南烟道:“数月前来过一次,今番是第二次了。”他停了停,忽把一双明目看向远处,低声道:“唉只愿没有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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