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年和驼子终于在白府住了下来,静等白吟溪的消息。白吟溪在户部任侍郎,各地户籍尽可查阅。他先查了王敬直家族的户口簿册,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因王家获罪,全家被充入官籍,白吟溪一一翻看,竟没有看到陆盼儿的名字。白吟溪不甘心,又四处奔走,寻找被卖身为奴的王府仆人,向她们打听陆盼儿,但找到的人都说从没听说过陆盼儿这个名字。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如果你妹妹真的入过王府,怎么会没有人听说过她?”白吟溪回来,跟归年说道。
“会不会是王敬直骗我的?盼儿根本没有许配给邓二?”归年思忖着说道。
“也有可能。”雁书在一边说道:“王敬直向来狡诈。可是他为什么扯这个谎呢?没有必要啊。鱼肉在砧板上,他想怎样就怎样。”
“他们连一个女子都不放过!”驼子恨恨地说道,他自小跟陆家兄妹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这事先放一放吧。”白吟溪说道:“再过两天就是重阳节了。天子要到徐惠娘娘宫中赏菊,也邀了我和雁书,我设法把归年带进宫里,向天子直接陈述这桩冤案,却比旁的来得快,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陛下圣聪博达,一举为你家平反昭雪,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是一步险棋,但值得我们一博。”
“可是宫禁森严,怎么好把归年哥带进宫里?”雁书犯愁道。
“赏菊,不可无乐。当今天子最爱琵琶,归年又是这方面的行家。这回重阳节,天子有新鲜曲子听了。”白吟溪意味深长地说道。
重阳终于到了。白府里花团锦簇,准备着过节的什物。清晨,白老爷和白老夫人也从清凉寺回来了,白老夫人向来治家严谨,一回府便四处巡查,她看到雁书的乳母吴氏在马厩里指派小厮和马夫收拾马车,往车上搬着各色食盒子、菊花,便问道:“这是准备着去哪里呢?”
吴氏见了平素不苟言笑的老夫人,心下便有些惧怕,忙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徐惠娘娘要少爷和夫人进宫去,和天子同庆重阳节。一会儿便要出门了。这些给徐惠娘娘的礼品。”
“噢,这是好事。”白老夫人点点头:“溪儿一向勤勉做事,只是为人太过耿直,要是再圆泛些,就更好了。唉,你们准备三辆车子,这一辆车坐溪儿他们两口子,一辆车放东西,另外一辆车呢?”白老夫人见马夫收拾了三辆车,问吴氏。吴氏见问,想也不想就答道:“是要带陆归年一起去。”
“陆归年?”老夫人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有些诧异:“陆归年是谁?”
吴氏自知说话说过了头,白老夫人一向治家严谨,容不得一点行差踏错,如今一听吟溪两口子进宫还带着一个外人,可不要炸了锅?
“陆归年……”吴氏吞吞吐吐:“陆归年……”
“哎呀,你快说!”白老夫人焦躁起来,眉毛倒竖:“嘴里含着豆子吗?”
“陆归年是雁书的琴师,从前小姐没出阁时,他教过小姐琵琶。”吴氏期期艾艾地答道,。
“他在府里?”老夫人问道。
“是。”吴氏对老夫人不敢扯半点谎。
“为什么要带这个人?”
“这,我不知道。”吴氏还想隐瞒。
“胡说!”白老夫人喝道:“你是雁书的乳母,有什么她不跟你说的?你趁早告诉我,不然我行起家法来,可不管你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
白老夫人的威风吴氏是知道的,这老太太经常把越礼违法的家奴拉到马厩里抽鞭子,皮肉之苦事小,那时岂不脸面全无?吴氏想着就胆寒,于是说道:“说是带他去给天子和娘娘弹曲子听。”
“胡闹!宫里还缺乐师吗?”老夫人说道:“冒冒失失地把一个外男带进宫里,即便娘娘答应了,万一这个人没有弹好曲子,让天子扫了兴,反而不好!走,你带我去见见这个什么年,家里住进了外人,都不告诉我!”
“陆归年,老夫人。”吴氏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夫人,带着她向后院走去。
归年坐在后院的梨树下的石凳上,见吴氏扶着一位白发老太太走过来,他忙站起来行礼。
“溪儿他们呢?”老夫人问道。吴氏早已把白老夫人扶到一张石凳上坐下。
归年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在问他,也不敢怠慢,忙答道:“他们在换礼服,一会儿就出来。”
“你是谁?”老夫人看着陆归年,眼光凌厉得像刀子一样,在他脸上肆意切割。
“他就是陆归年。雁书小姐的琵琶师傅。”吴氏忙代归年答道。
“谁问你!”老夫人狠狠地扫了吴氏一眼,吴氏吓得噤了声。
“在下陆归年,原是雁书小姐的琵琶师傅。”归年猜到这就是雁书的婆婆了,见她对吴氏动怒,忙自己介绍。
“雁书现在不是张家的小姐了,是白府的少夫人!”白老夫人纠正道:“让溪儿他们两口子出来。”吴氏听了,忙跑进雁书小两口的寝室,一会儿白吟溪搀扶着大肚子的雁书出来了,白吟溪穿着朝服,雁书穿着钿钗礼服。白吟溪见了母亲,忙说道:“母亲和父亲是早上回来的吗?也没听见他们来禀报,我和雁书好出去迎候着。”
白老夫人瞥了雁书一眼,冷冷地说道:“也罢了。我们回来的早,你们大概还没起床呢。时事不同了,过去我做媳妇的时候,公婆回府,我都是立在门上迎候,有时候一站就是半天。现在越来越不讲究这些了。”
“母亲,雁书她有孕了,脚有些肿,不好站得太久。”白吟溪替雁书解释道。雁书依在白吟溪身旁,手扶着头上的金翠花钿,埋怨道:“这些花钿太重了,压得我脖子生疼,我说到了宫门口再戴上不迟……”
“还有嫌花钿重的?”白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阴沉了:“溪儿年纪轻轻就做官做到四品下,你可以戴六钿的花钿,岂是等闲的荣耀?还嫌重!”
雁书才要辩解,白吟溪忙扯了扯她的衣襟,雁书撅了撅嘴,没说话了。白老夫人这才想起来,还有要紧的事要问他们,于是说道:“这个陆归年是怎么回事?说你们还要把他带进宫?”
“噢,”白吟溪心里一紧,忙说道:“这位陆师傅琵琶弹得最好,我们把他带进宫,给娘娘和天子赏乐助兴。”
“这极不妥!”白老夫人断然说道:“宫里什么乐师没有?你们冒冒失失地把他带进去,万一弹得不好,扫了天子的兴,反而坏事。就不要带他去了。”
“我们倒不全为了让归年哥去弹琵琶。”雁书听婆婆不让归年进宫,便有些着急了,说道:“他全家先前被驸马王敬直陷害下狱,家破人亡。我们这次带他进宫,也是向天子陈情,为他家平反昭雪。”
白吟溪想拉都没拉住雁书,让心直口快的雁书一下子把真实的由来说了出来。白老夫人不听犹可,一听便恼怒了:“这也是张将军家的门风吗?妇道人家,还要管旁人的争讼之事?你一口一个归年哥,这样获罪的下九流,你还叫他哥哥不哥哥的?!再者,获罪之人,我们躲还躲不及呢,还要往身上揽?我们家世清白……”
“归年哥是哪一流要紧吗?他这个人,鄙薄物欲,品格高洁,常怀悲悯之心。这一点多少达官贵人都不能及。”雁书眼里年轻气盛,凡事喜欢据理力争。但是这一来,把白老夫人气得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白吟溪知道母亲的脾气是说一不二的,她这样子已是忍无可忍了,眼看就要发作,忙上来劝慰:“母亲才回来,一路也累了,先歇息歇息吧。你们还不端茶来!”旁边的吴氏听了,马上飞奔进屋端了一杯茶,白吟溪亲手端过来捧到母亲面前。白老夫人一把将茶杯打落在地,气呼呼地说道:“你也不用在这里哄我!我是看出来了,现放着张将军府的郡主在这里,哪有我一个老太婆说话的份儿!以后家里家外的事务,你们只管问郡主便是了,只当没我这个人。”
“母亲!”雁书听了这话,脸红一阵白一阵,急切地说道:“你这样说让我无地自容。我从来没有想着自己是什么郡主,我只论此事此理……”
“雁书,你不要说了!”白吟溪急得无可奈何,只得打断雁书。
“你们吵什么呢?”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众人看去,却是白吟溪的父亲,白老爷,他由小厮搀扶着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才说路上车马累顿,腿脚疼,要歇一歇,你们就在这里吵。”
“父亲也来了。”白吟溪忙上前搀扶父亲也坐在石凳上,说道:“这是我的不是了。扰得父母不得安歇。”
“倒是为什么事?这人是谁?”白老爷指着归年问道。白吟溪忙解说说道:“今天原本徐惠娘娘令我和雁书进宫,与天子共庆重阳节。这位陆归年是乐工,长于琵琶,我说让他也一起进宫,为酒宴祝兴。二来,他家曾被前太子及王敬直垢谄,他又有一样绝世珍宝,意欲献给天子,也借此时机为他家平反昭雪。”
“想兴诉,去京兆尹或者大理寺,用得着告御状吗?”白老爷说道。
“他一个平民百姓,击鼓鸣冤还要挨板子,况且告的是前太子和前驸马,老虎下山,余威尚存,况且前太子始终是王子,谁会为了一个老百姓去追究王子之罪呢?”白吟溪说道。
“你也不过是个户部侍郎,你就有本事去追究王子之罪了?”白老夫人在一边呵斥儿子:“什么都听你老婆的。明知是火炭,还往手里捏!我们白家世代安分守己,几时招惹过是非?”
“你们几时进宫?”白老爷问道。
“巳时。”白吟溪答道。
白老爷看看日头,说道:“这也快了。你和雁书赶快进宫,不要迟了。这个姓陆的后生嘛,你母亲说得对,这事我们不要沾惹,交给大理寺就行了。你们也不必担心了,我坐一乘车子,把这后生送到大理寺去。想人家看我是郡主的公公,状元的爹,多少也给几分薄面,不会为难这后生。我保他无虞便是了。你们休要分辩了,快去吧。”白老爷向白吟溪摆摆手,催促他上路,白老夫人听了白老爷的话,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长舒一口气。白吟溪还要说话,白老夫人喝道:“怎么,还不走?连你父亲的话你也不听了吗?”白吟溪和雁书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归年,心有不甘地走了。
白老爷看着儿子儿媳走了,这才对归年说道:“走吧,我来帮你了结这一段公案。大理寺是个说理的地方,你若有理,又有什么好怕的?”
归年笑笑,说道:“我是死过几回的人了,除了怕不能为父母伸冤之外,还有什么好怕的?走吧。”他和白老爷乘车去了。
雁书和白吟溪坐在车上,白吟溪表情凝重,雁书更是抱怨不迭:“谋划得好好的,偏偏你母亲出来阻挠,这下把归年哥交到大理寺,大理寺能向着一个平头百姓说话吗?废太子也是王子,当朝有几个硬骨头的魏征呢?还不都是见风使舵,随波逐流的平庸之辈?早知道让归年不出头露面也罢了,权且还能平安地活着,这下只怕连命都要没了。勾连上前太子,前驸马,人家只能说是同流合污,特别是陆家是商贾之家,抹不去奸滑之嫌,归年笨嘴拙舌的,如何能对着大理寺的酷吏说清楚?这下完了……”雁书唠唠叨叨地说着,坐立不安。白吟溪也拧着眉头,说不出话来。马车按部就班地走着,眼见着就要走到皇城的朱雀门了,两个人在车里愁肠百结。正在此时,后面传来一阵喊声:“停住,停住。白少爷的车快停住。”白吟溪从马车的小窗探出头去回望,却是自家的马车。他连忙喝停马夫,跳下车去,却见父亲拉着陆归年下得车来。
白吟溪惊诧不已,白老爷已经走到车前,说道:“快把这后生带去吧。你们既然要告王子的状,不找皇帝找谁呢?普天下,只有他老儿敢治他的罪。”
白吟溪感动不已,咛哝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了。陆归年也没想到这老头会来这一出,也感激不已,对白老爷深深一揖。
“你母亲但求安稳,本也无可厚非。你们不要怪她。快进宫吧,迟了就进不去了。”白老爷挥挥手,让几个感激涕零的人进得宫去。
归年跟在白吟溪和雁书进了宫,他做为随从,跟在马车后面走着,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反正是数不清的亭台楼阁、水榭花台,终于到了一处小山上。几个人在太监和宫女的带领下向山上走去。雁书有孕,身子笨重,走起来格外慢,白吟溪搀扶着她,两个宫人提着他们带来的节礼,归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不敢大声喘气。
“这山上有座‘衔雨亭’,从前曾上过这亭子,那时倒不觉得高。”雁书叹口气说:“现在身子重了,越发觉得这山高了。”
“我倒从来没来过这里。”白吟溪也喘息着说道:“说山上的亭子叫‘衔雨亭’,只是不知道来历。你可知道?”
“我曾听干娘徐娘娘说过,这‘衔雨亭’因四角皆是雕的龙头,龙头上又各有水槽,每下雨时,雨水顺着水槽从龙嘴喷薄而出,如龙衔雨,甚是机巧。所以得了这个名字。”雁书娓娓道来。
“过了八月节,咱们家里的桂花都落了,难得这山上的桂花还开着。”白吟溪叹道。
“你哪里知道,为了在这时节还能闻到桂花香,凡有风时,及至夜里,这桂树都围上了幔子,所以这桂树花期格外长些。”雁书说道:“说起来桂花,我干妈最会做桂花糕。又酥又脆,甜而不腻。保你们从来没吃过那么好的糕。哎,归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白得没有血色,你是不是害怕呢?”
“我……”归年期期艾艾地说:“我有些不想上去了。我还是回去吧。”他突然停在原地,垂下了头。
“你怕了?”雁书问道:“你是不是怕见天子?其实没事,天子也不是青面獠牙的,你怕什么呢?”
“可能我私心太重,为了自己的家事,把你们牵连上。”归年叹道:“如果触怒了天子,让你们获罪,我死也不能安心!”
“归年哥,你这样说,我便瞧不起你了!”雁书愤愤地说道:“两军阵前,向前者生,后退者死。两年前你逆来顺受,那是因为太子尚在,你与他抗衡似螳臂当车。可是现在他大势已去,你该为你们家抗争一回,让真相大白,生者平反,逝者安息。”
“雁书说的是。”白吟溪也赞同:“我自入朝为官的那一天起,就立誓做个铮臣,说真话,办实事。哪怕不能有所建树,没有功勋传世,也可留一片风骨鲠正,无愧于心。陆归年,你跟着我们走——什么都别怕。这一段山路,难道比你走西域的路还难吗?”
归年听了雁书和白吟溪的话,胸胆渐开,他点点头,说道:“既是你们都不怕,我也不怕!陆家家破人亡至此,我若再不站出来,也枉活一回了。走吧!”
一行人终于走到了衔雨亭。衔雨亭内早已摆上了盛宴,一位二十多岁的佳人身着花绫短襦,下面是细绢石榴裙,胳臂上的一缕轻罗飘带绕过后背,两端直垂到地上——她就是坊间传说的才貌双全的徐惠妃了。她见雁书等人来了,忙迎上来。雁书等人行过了礼,徐惠妃拉着雁书的手说道:“知道你身子重了,上山艰难,只是圣上说既是重阳,岂可不登高?一定要到这衔雨亭来看景。那日我说让步辇抬你上来,你只是不依。”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我虽然腿有些肿,但走路还不妨。圣上呢?还没来吗?”雁书问道。
“他一会儿就到。哪,这里是茱萸囊,你们每人都带一人吧。”徐惠妃指着宫女手上盛着许多锦囊的托盘说道。众人都互相帮着在胳膊上系上了茱萸囊。
“干娘,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乐师陆归年。”雁书指着归年说道:“我的琵琶都是他教的。今日特地带他来,还因为他有一件稀世之宝献给陛下。”
“什么宝贝?”徐惠妃问道。
“总是一件难得的东西。等陛下来了再拿出来吧。”雁书答道。
“你这丫头,还卖关子。”徐惠妃点着雁书的额头说道:“什么宝物能入得了陛下的法眼?不过,只要你有这个心,送个砰砣陛下也是喜欢的。他这一段心绪不佳,一概亲眷都不想见,所以我特地把你们叫过来,他最听你这丫头说话,说些坊间俚俗的事,让他换换脑子。”
“正有一件坊间的奇事告诉陛下呢。我这位琵琶师傅,让他先隐到那老桂花树后面,待开宴时为我们弹奏,更是有趣。”雁书说道。正在此时,山下蜂拥而上一群人来,原来地是宫人们用步辇抬着太宗皇帝上得山来了。徐惠妃忙喝令众人迎驾,都齐齐地伏在地上迎接太宗。
太宗皇帝下了步辇,上来扶起了徐惠妃,又令众人起身。一时间宴席开场,太宗坐了上首,徐惠妃、白吟溪和雁书依次而坐,其余侍者立在旁边。
“陛下,尝尝我们府上做的雄黄酒和菊糕吧,虽然没有宫中做的精致,但也自有一翻风味。”雁书先劝太宗道。
太宗的脸上本来一片肃穆,眉宇似有忧愁,听了雁书这话,也勉强拿起一杯雄黄酒喝了一口,品了品,点点头道:“倒不似宫中做的那样苦,甜津津的。”
白吟溪一颔首恭敬地说道:“这酒是母亲在府中指导下人们做的。因是拿糯米酒冲调的,又兑了些蜂蜜,所以喝来是甜的。以前雁书总嫌雄黄酒苦不肯喝,及至喝了我母亲做的雄黄酒,也爱喝了。”
“以蜂蜜之甜来盖雄黄之苦,人哪,总是喜欢苦中做乐。”太宗叹口气道。
“陛下说的极是。”徐惠妃见太宗神情落寞,知他有心事,只是不知何事,因雁书和白吟溪在场,也不好问,便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我们小时候吃药,因太苦总是闹着不肯吃,母亲就备好了蜜渍杨梅给我们吃,也就把药喝下去了。陛下,你加件薄氅吧,这天早上还晴的,这会儿倒阴起来,一阵阵凉风,像要下雨似的。”
“要真下了雨,就不好下山了,地太滑。”雁书说道。
“看这云势,断然没有雨的。”白吟溪看看天说道:“这云如鱼鳞一般,飘动又快,是没有雨的。我前些日子到终南山遇见一个挖草药的老丈,他教我的。”
“长安倒该下一场雨了——干了这些日子。”太宗幽幽地说道:“雨都下到黔州去了,那个鬼地方,常年雨下个不停,地气潮湿溽热,久居长安的人去了,哪里住得惯?”
在座的人都知道太宗愁苦的原因了——前太子李承乾就被流放到黔州!而且,据说李承乾在那里生病了。自李承乾到黔州后,那里的邸报隔三差五就会送到长安,放在太宗的案头。徐惠妃每每看见黔州来的邸报,知道是呈报李承乾的情况,但她从来没有打开看过,至于李承乾生病,她也听说过一些,据说病得越来越重了,这也是太宗的一块心病吧。
太宗对承乾的种种疼爱,这么多年徐惠妃了然于心,现在李承乾病重了,太宗怎能不忧心忡忡呢?但她知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如今只有极力讨他欢心,忘了忧愁就是了,于是说道:“陛下最爱听琵琶,自去年罗黑黑报病,陛下有一年不听曲子了。如今我请了一位乐工来,让他弹一曲给陛下,看看比罗黑黑,他的技艺如何?”
“谁人能跟罗黑黑比?也罢,让他弹来。”太宗意兴阑珊地吩咐道。
“就让他在那个桂花树后面弹吧,这琴声借着桂花的香味飘来,更有味道呢。”徐惠妃摆摆手,一个太监忙跑到桂花树那边传命去了。须臾,琵琶声从树后面响起,却不是寻常的《六幺》、《凉州》之类,而是一首前所未闻的曲子,琵琶声一响,雁书也站起来,跟着哼唱道:
“杨柳依依兮昔我往,高阁醉美酒。雨雪思我来,西风古道,离人空瘦。载饥载渴行道,莫知心悲伤。念慈母高堂,膝下凄凉。常忆长安得意,繁花温柔乡,年少轻狂。一旦流落风霜里,回首望,生死两茫茫……”
太宗听了,半晌没说话,脸上并不见一点表情。徐惠妃看了,心内忐忑,不知是太宗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忙笑道:“市井俚曲,不能搏陛下一笑,权当应个景了吧。”
“为什么要笑?”太宗正色说道:“听了这样唱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曲子,只是觉得心内酸楚,怎么会笑?”
徐惠妃不想这曲子越发勾起了太宗的伤心,竟有些不安,自责道:“这是我的不是了。今日重阳节,该是登高赏花品酒的好日子,我倒让他们唱这样伤怀的曲子扫陛下的兴,可是我该死。罢了,还是传宫里的伎乐班子来,捡些欢庆的曲子来弹。”
“你们都是些俗人!”太宗斥道:“还说人家是市井俚曲,若这样的曲子是俚曲,真不知音韵为何物!我送这曲子、这乐工四个字:实在难得!真叫人耳目一新。便是雁书,唱得也好。不知这曲子是何人写的?”
“他姓陆,名归年,本是我的琵琶师傅。”雁书答道。
“要不让陆归年过来给陛下弹奏?”白吟溪提议。
“先不忙过来。”太宗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很好。这曲子伴着花香送过来,别有风味。把下一支曲子弹来。”
早有太监过去吩咐归年,于是琴声再起,这首是《浪淘沙思无穷》,归年自弹自唱:
“暮雪舞西风,烛泪残红,暗夜无穷思无穷。万川连山入云天,车马匆匆。
千针飞万线,此心谁同?月圆可逢人难逢。嫁衣成就谁人披?好梦成空。”
太宗听了仍是不语,徐惠妃忖度着他应该是爱听的,于是一摆手,太监会意,仍旧让归年继续弹奏,这首便是《上邪》:
“上邪,山水无情,可得永年。痴心如斯,风雨摧折。常念去岁萱满川,今日荒冢寂寞园;长歌哀哀,此心可鉴。三生轮回,冥府道远。愿将此身化春泥,岁岁相守常无间。”
归年的琴声与歌声袅袅而绝,让人回味无穷。太宗听得已是呆了。徐惠妃惯会察言观色的,看太宗这样子是喜欢的,终于松了一口气,把跟前的鹅掌冬笋汤给太宗盛了一碗,说道:“陛下喝一碗热汤吧,白老夫人从我们家乡湖州带来的笋干,我用糟鹅掌一起炖的汤。”
“让那个乐工也过来喝一碗,对,他叫什么来着?”太宗说道。
“陆归年,陛下。”雁书忙答道,她知道,时机终于来了。
归年来到了太宗跟前。做为一个平民百姓,见到皇帝时拘谨与惶恐是难免的,归年见到太宗,同样无法从容。尽管他和太宗身高相仿,但相形之下,仍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太宗无限高大。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太宗说道:“平身吧,风凉了,过来喝一碗热汤。”
归年起身,挪到了桌前,战战兢兢地把碗端起来,艰难地喝着。太宗看了他这样,倒有些好笑,说道:“听你的曲子,倒是清雅脱俗、遗世独立,见了朕这么个大俗人,你倒怕起来,不似曲中之风骨了。”
归年把碗放下说道:“陛下乃天子,受命于天,怎么是俗人呢?”
太宗笑笑,说道:“都是些姑妄之言。我和先皇打江山的时候,被刀剑所伤,一样地流血,也是血肉之躯。前些天,被一只黄蜂蛰了,脸上也起了一个大包,狼狈得狠!若真是受命于天,这黄蜂怎敢蛰朕?可见,朕也是俗人一个,连只小小的黄蜂都不怕朕,你又何必怕?”
在座的都笑起来,归年一听这话,脸上也浮上笑意,全身放松了一些,谦逊地说道:“陛下宅心仁厚,才会垂怜小民。其实,除这几首曲子,我还另一件东西要献给陛下。”
“噢?”太宗问道:“还有什么要献?”
归年看看雁书和白吟溪,他们向他点点头,意在鼓励。归年从怀里掏出了那颗“王珠”,呈到太宗面前。太宗看了看,说道:“不过是颗普通的珠子罢了,有什么神奇之处?”
“这是颗夜明珠,奇的倒不在这里,它对珍珠、金银铁有招引之力。雁书,把你带的珍珠和金砂拿来。”归年对雁书说道。
雁书从袖袋里取出一个荷包,把里面的珍珠撒在一个盘子里,归年把“王珠”放在盘子中间,那些珍珠像听到招唤一样,都向“王珠”聚集而去,把“王珠”团团围在中间。雁书把“王珠”从盘子里取出来,把盘子拿开,又取出一个荷包,把金砂撒在桌子上。归年把“王珠”放在离金砂一臂远的地方,金砂立时鼓噪起来,纷纷向“王珠”飞去,一会儿就把“王珠”重重覆盖起来,成了一颗金珠子。
“有些新奇之处,又能如何?”太宗不屑说道:“还是一颗珠子罢了。”
“这颗珍珠叫‘王珠’,它来自于大秦。”归年说道。
“噢,原来有些来头。”太宗说道:“说来听听吧。”
“据说是一位大秦国王在海边拾得,得之后,将它镶在剑上,于是开疆扩土,无往不利。后来这位国王的后嗣将它丢了,国运日渐衰败,江河日下。所以说,得之者得天下,君王、储君或是权贵们都想得到它呢。”归年说道。
“哼,又是祥瑞一类的东西吧。”太宗讪笑道:“隋文帝最爱祥瑞,张口闭口都念《皇隋感瑞经》,结果呢,被儿子杀了——不得善终。国运呢,隋三世而亡,才三十多年。所以,我不信祥瑞这样的东西,你还是把这珠子拿回去吧。我听你的曲子有些风骨,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俗物,我竟看错了。”
“陛下!”归年听了这话,忙跪倒地上说道:“陛下说的何尝不是!祥瑞之物,未必呈祥,倒是祸患——尤其是我们这些小民得了它,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我更不敢留存它。其实,为了它我们陆家早已家破人亡了!”
“哦,这才是你此来的目的吧?”太宗说道:“你既非献曲,也非献宝,而是来喊冤的吧?惠妃,这是你们特意安排的吧?”
徐惠妃早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及至被太宗一问,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连忙跪在地上说道:“臣妾实在不知道,只是听雁书他们说有一位绝好的乐工,我只是想着叫来给陛下解闷。”
雁书和白吟溪见徐惠妃被责怪,忙起身双双跪下,雁书说道:“这件事和我干娘没有干系。我只跟干娘说让陆归年进宫献艺,没提让他申冤一事。干娘事先也不知道。”
“那么白吟溪,你呢?朕的户部侍郎,你也不知情吗?”太宗指着白吟溪问道。
“其实,这是臣的主意。”白吟溪答道:“是臣让陆归年借着献艺之机,向陛下申冤。”
“好啊。”太宗点点头,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都够有胆识!一场家宴,被你们弄成了公堂申冤。好吧,既来之,则安之。陆什么年?”
“陛下,我叫陆归年……”
“陆归年,有什么冤,你且说!”太宗说道:“噢,来,把这一海碗酒喝了,权当壮行酒。告御状的人,没有胆色怎么行?”
“陛下,你是不是想杀了陆归年?”雁书听到太宗让归年喝“壮行酒”,感觉不祥,忙问道:“不然为什么让他喝‘壮行酒’?”
归年早一仰脖子把一海碗酒喝下去了,说道:“谢陛下给草民申冤的机会,我虽死无憾!”
归年将他的的故事娓娓道来:因陆家有一颗“王珠”,原本是暗中收藏的,后来走漏了风声,被众王公贵族们觊觎,其中驸马王敬直手段狠毒,他构陷陆家,致使陆家被抄,全家被囚——以此逼陆家交出“王珠”。陆老爷身陷囹圄,交待了“王珠”已经在自己的安排下,被人辗转送到了龟兹国。因当时大秦人带的乌铁砂没有感应,所以王敬直也信了陆老爷的话——“王珠”已不在长安。王敬直别无他法,只能让陆家大小做人质,让陆归年、陆家两个家丁和鸿胪寺送质子的队伍同行,往西域去取回“王珠”。这一路无比艰险,陆归年几次险些丧命,而带队伍的两位校尉死于非命,一些士卒也走失或死亡,队伍转而由陆家的管家康老儿带领。走到焉耆,康老儿告诉了陆归年,其实“王珠”一直都在归年身上。这让归年十分震惊——既然“王珠”一直在自己身上,为什么在长安时大秦人的乌铁砂没有感应?为什么陆老爷不交出来,而让全家人身陷囹圄?为什么说“王珠”在龟兹,让自己远走西域去取回?康老儿把一切隐情告诉了他:陆老爷怕别人找出“王珠”,早在“王珠”上裹上了昆仑铁砂蜡,隔绝引力,并让归年戴着它,因归年常年留宿在烟花柳巷,所以逃过了王敬直的搜查。陆老爷宁可牺牲全家的性命都要保全“王珠”,不是因为他贪财,而是“王珠”本来就属于归年——归年并不是陆家的儿子。多年前在西域的路上,陆家商队被一对兄妹所救,兄妹俩人因救人而殒命。妹妹临终前产下一子,就是归年,她还留下了一件遗物,即是“王珠”。所以,陆老爷感念兄妹两人的恩义,牺牲一切都要保全归年和“王珠”。他跟王敬直谎称“王珠”在龟兹,是为了送归年到西域寻找宗族。归年随鸿胪寺的队伍出发后,陆老爷和陆夫人即行自尽了,以了断归年的后顾之忧。
归年跪在地上,向太宗讲述着西行的遭遇,太宗听得如梦如幻,疑假还真。他问陆归年:“那你找到了宗族了吗?”
在这件事上,归年不想说真话——告诉太宗他是米国的王子,不会节外生枝吗?不会给弟弟米司分带来麻烦吗?归年说道:“没有,四处寻找一无所获。我惦记着长安的父母,虽然他们不是亲生,但对我恩重如山,所以我又回来了。可是,父母哥哥俱亡,妹妹也下落不明。”说到这里,归年的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下来:“一切皆因‘王珠’而起,是我的‘王珠’给陆家带来了祸患,如果不是父母舍命保护我,陆家又怎么会遭些灭顶之灾?我回来了,但是不能就这样苟活,我一定要为父母申冤,告慰他们在天之灵!否则,到了黄泉都无颜见他们。”
太宗听归年说完,沉思半晌说道:“大唐没有法度吗?京城缺说理、断案的地方吗?公理只在朕的手里吗?我平生最恨走捷径的人,以人情之便,行一己之私!都要这样,大唐的律法、公堂不是都形同虚设?把这个陆归年送到大理寺,让他到那里说理去!”太宗站起来,背过身去,轻抚着太阳穴说道。
“陛下,陆归年不是走捷径!”雁书见太宗要赶走归年,极力为他争辩:“他家的事大理寺也断不了!”
“就因为王敬直吗?”太宗说道:“他已经不是联的驸马都尉了。”
“如果只是一个王敬直,何需惊动陛下?”雁书说道。
“你们,你们是说……”太宗终于明白了---以他的老于世故,有什么难解的呢----原来,他们要告的人是自己的长子——李承乾!不然能是谁呢?承乾和王敬直素来亲厚,王敬直要那颗“王珠”,不是为了承乾是为了谁呢?承乾,你还做了多少坏事联不知道呢?太宗的心一阵阵地钝痛,他按揉着太阳穴,惠妃见状,忙上前来帮他按揉,他推开了。
“你们有什么根据?”太宗冷冷地问道。
“南平公主都告诉我了。”雁书说道:“其实开始我也不知道是前太子在幕后指使的。去年前太子谋反东窗事发后,王敬直也被牵连,他为了自救,向南平公主求情,把前太子指使他掠夺‘王珠’,陷害陆家一事都告诉南平公主了。王敬直没有参与谋反的事,因此他并没有被判死罪,只是流放。后来我和南平公主一处说话,才知道了陆归年一家的灾祸,皆是前太子所赐。陛下如不信,问问南平公主就知道了。”
“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太宗问道。
“发生在前年。”雁书答道。
“前年你们为什么不说?!前年你也常出入王宫,为什么不说?!现在李承乾倒台了,王敬直流放了,你们蜂拥而上都来告状!你们倒会看风使舵!好,我告诉你们,承乾在黔州病得快死了,你们不用急,过几日我就把他的尸首运回来给你们鞭尸!”太宗怒吼着,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因为前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太宗的话音刚落,雁书就分辩道:“前年的大理寺、鸿胪寺敢不听太子的?我只过问了一下,我父亲便被派遣到辽东去了。陛下离京,便委太子以监国之任,其信任器重人尽皆知,我等谁会自不量力,在陛下面前忤逆圣意,指谪太子?就是我等不怕粉身碎骨,也要为家人考虑。况且那时并无实据。”
太宗听了这话,竟有些词穷。雁书说的如何不是实情?两年前,李承乾是他心中绝无仅有的储君、继承人,爱重信任,无以复加。小小的一个雁书,如何能撼动这个太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正因为无言以对,太宗更感到气血上冲,头越发疼起来,他的拳头捶在“衔雨亭”的柱子上,喝道:“都给我送到大理寺去!既然不敢忤逆圣意,既然知道朕会庇护儿子,还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朕是昏君,断不了你们这段公案!”
旁边太监就要上来押着雁书、白吟溪和陆归年下去,白吟溪见了,唯恐有孕的雁书吃亏,忙说道:“陛下且慢,容臣进言:正因为陛下心怀旷达,兼听广纳,臣等才敢进宫为一介小民申冤陈情。臣自读书受教,闻陛下有弓矢之论——因木心不直,脉理皆邪,而致发矢不直。熟稔如弓矢,陛下自知尚有误知,何况人乎?陛下以弓矢之理明鉴,虚怀若谷,博纳百官谏言。如何论及前太子,陛下便失了公允?”
白吟溪说得情真意切,但太宗早已听不进去了。他烦躁地摆摆手说道:“带走,都带走!朕乏了,不听了!让他们到大理寺去说吧。”
徐惠妃见雁书也要被带走,自是担心,忙向太宗企求:“陛下,雁书身怀六甲,如何去得大理寺那个地方?且让她回府吧,日后再责罚她不迟。”
太宗听了这话,点点头,扶着两个太监下山去了。白吟溪和陆归年被带走了,雁书哭起来,说道:“陛下平日何等圣明,为什么一提到李承乾上头,就偏私到如此?”
徐惠妃听了,忙制止道:“快别说了,李承乾到了那种境地,陛下如何忍心再去追究他的过错?你们也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就来告状,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些日子,陛下心事沉重,多半是为了李承乾,这个儿子,是他最爱的长孙皇后的长子,他一心疼了二十多年呢。现在性命堪忧,便是百姓家里当爹的,你想想,儿子要死了,还能再去责问他的过错吗?”
雁书悻悻地回了白府。白老夫人见雁书一个人回来了,忙上前问道:“溪儿呢?怎么没看见他?”
雁书见白老夫人面目声色俱厉,心里万般地内疚,喃喃地说道:“他被陛下扣下了……”
“什么?扣下是什么意思?”白老夫人如遭雷击,上前抓住雁书的袖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是不是陛下怪罪了?你们是不是替那个姓陆的申冤了?”
雁书无以回答,只得点了点头。白老夫人厉声骂道:“都是你这个败家的女人,好好的,偏要帮别人告御状,如今把我的儿子都牵连进去了,你还我儿子!”
雁书无可辩白,只由着白老夫人揉搓着,自己也是悲泪长流。
“行了,天没塌下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原来是白老爷:“吵吵闹闹,如丧考妣,倒添晦气!”
白老夫人见是丈夫出来呵斥,才止住了哭闹,还是抽咽个不停。
“不平则鸣,人臣之道。”白老爷淡然地说道:“若吟溪读了一肚子圣贤书,明辨是非,做起事来却一味地趋利避害,这官不做也罢了。雁书,你且安心休养,别委曲了我孙子。老婆子,天气渐凉了,我的棉靴子还没做好,你个妇道人家,男人身上的衣服你倒不操心了?家训上怎么说的?你们都好好地吃饭睡觉,船到桥头自然直,吟溪没事的。”
白老爷训斥了一翻,白老夫人住了嘴,恨恨地瞪了雁书一眼,哭哭啼啼地都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