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语 五
作者:头顶一朵花      更新:2020-02-02 03:02      字数:4207

“就在这之后不久,舒家就·····就出了事,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却没有办法做任何事。”

杜若听着她言语间透露的信息,只能感觉到满心的荒唐。

“呜······我等了好久······好不容易修炼成形······呜呜呜······可是你们都不在了呜·······”

见她哭的都快要抽噎过去,杜若下意识的递过去一块手帕。

花不语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颊,眼泪汪汪的看向她:“谢,谢谢。”

“你是最近才化的形?”

“没……没有……我去年就化出人形了。”

“……”

“我能感觉到你的方向,可是,可是我找不到路呜………”说起这件事花不语异常委屈,眼看着又要哭起来,“而且府外还有那么大片桃林,周边都是同类的气息,呜呜呜………我,我害怕………”

“………后来呢?”杜若见她睫毛上挂着欲坠不坠的几点泪珠,不由得心道真是太难为人家了。

“后来我就不知怎么的睡着了。”花不语不好意思的揉揉眼睛,脸上显出几分娇羞来:“然后,我就被景弘文捡回家了。”

她完全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杜若也没再继续这个跑偏的话题。何况,她此时心中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杜若伸手扳过对方的脸,神色严肃的道:“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认真的回答我。”

见她面上表情这么凝重,花不语也用力的点点头,道:“你问。”

“我爹,他怎么会看得出来你是妖?”

“我,我也不知道呀,可能因为他是道士?”

“那我换个问法。”杜若揉揉额角,说道。

这些时日里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到如今她只想确认某件最让人在意的关键问题。

“我爹,他是不是妖?”

“啊?”花不语揪着手帕,张着嘴呆呆的看向她。

杜若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不敢错过对方的任何反应,就如同牢狱里的囚犯等待着一个宣判。

“他是妖吗?”花不语比她还要激动,道:“我怎么没发现?”

杜若看到她这个反应,缓缓舒了一口气,暂时放下心来。这些天困在她心底那个最深层的恐惧,总算是稍微缓和了些。

“我记得你之前说,要带我去看一样东西?”

“啊!没错!我险些又忘了!”花不语才想起这回事,不由得又焦急万分:“你是不是有很久没回去了?”

杜若迟疑着点点头,舒家现今早就没有其他人了,她自然也不想回去那里触景伤情。

“那你应该知道,城西舒府虽然荒废了,但是那片地方却留着没人敢动。”

“我知道,听说是陛下的旨意。”

“是谁的旨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最近那里多了股很强大的妖气!而且,而且是感觉很不好的东西,很多妖都被影响的性情大变了。”

“有这等事?”杜若瞬间就想到那夜狂化成妖兽的温语鸢,随即不解道:“可我只是个普通人,你说我听又有何用?”

“自然有用!舒家出事前,你爹就拜托我……”花不语拽着她的手,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喊声。

“小语,是你在那里吗?”

“世子,您慢些走,看着点脚下。”

花不语和杜若的脸色俱是一变。

前者是欣喜甜蜜,后者则完全就是紧张慌乱了。

当真是冤家路窄。

杜若迅速转身想要在旁边的树荫后找个隐匿的地方,花不语疑惑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到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孟诗韵带着三分惊诧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哎呀,杜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景弘文!”花不语欢呼了一声,雀跃的小跑去了心上人身边。

景弘文先是将手上的狐裘给她穿上,随即狐疑的看向杜若,问道:“杜?”

“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个是我的好友杜若!”花不语抱着他的胳膊,伸手指道,“阿若,这是景弘文,你应该认识吧。别怕,没事的!”

杜若不由得苦笑起来。

本来是没事,你这么一介绍,就变得有事了。

只见景弘文神色迅速变了,他认真的打量了她片刻,冷声道:“你就是杜若?”

杜若心知今日定是逃不过了,只得暗暗叹口气,行了个跪礼:“见过世子爷。”

“真是好大的胆子!”景弘文脸上浮现出厌恶痛恨的表情,咬牙切齿的说道。

“干嘛呀,你怎么这么凶呀?”花不语伸手推了推他。

“小语,你知不知道,她就是给我娘下毒的那个人!”

花不语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张了张嘴喃喃道:“······不可能,你是不是弄错了,阿若她······”

“证据确凿,怎么会弄错?”景弘文握住她的双肩,愤然道:“小语,你别被她骗了!”

花不语迅速转过头看向她,想要求证事实的真相。

杜若避开她的视线,一言不发,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多前段家的小祠堂里。

这是她生平背过最大的一个锅,且百口莫辩,不能说,无处说。

去年秋初,七王妃回家祭拜兄长,恰好在一个小院里碰着了散步的杜若。段梓月年幼时便与大哥感情甚笃,自然也对间接害死段萧的舒家恨得不行,平日里见不到杜若也就罢了,既然不巧碰到了,就免不得让她堵在那里好一通辱骂。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忍忍也就过去了。谁知就那么巧,第二天段梓月回王府后,没多久便昏迷过去,再醒来时人已经变痴呆了。

七王爷大怒,下令彻查这几日所有同王妃有过接触的人。而就在这时,府中下人从杜若房里翻出一味致人疯癫的草药,孟诗韵也出来作证,直指杜若与段梓月屡起冲突,心怀怨恨谋害王妃。

有理有据,再多的辩解也是苍白无力的。

事情发生不久后她就被逐出了京都,景弘文其实并没有见过她的模样,段府的下人自然也不敢乱说,是以段淮安才放心的让她参加晚宴。

哪成想,就在这里被逮了个正着。

“将她拿下!”

景弘文一声令下,他身旁的侍从迅速涌来,揪住胳膊将她脸朝下按倒在地。

早已有下人去通知了段家主事,便在此时,段淮安心急如焚的赶到。

他看了眼被牢牢制住的杜若,斥道:“这是做什么?放开!”

“相公!”孟诗韵急忙拉住他,用眼神示意一旁景弘文的存在。

“段淮安,你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段淮安眸色沉了沉,双手紧紧地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景弘文道:“上次你将她逐出永宁,我看在外祖母的面子上,没有再继续追究,也算是这贱妇命大。但我也说过,别再让我看到她,否则·····”

“何须劳烦世子动手?”段淮安沉默了片刻,撇开眼去不再看杜若,厉声喝道:“将她带下去笞杖三十。”

景弘文嗤笑了一声:“三十?你可真会算计。也罢,不必下去了,就在这里打吧。”

杜若在被他识破身份的那刻起,就料到今日定然不会善了,也不打算多做争辩,沉默着任由旁人将她架起来。

花不语倒是呆不住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放开景弘文的胳膊就要冲上前去。

杜若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动作。

她看的出来,这姑娘是真心喜欢景弘文,如果把自己换做任何一个人,想必她都不会为之求情。

更何况看景弘文这架势,便知道即便花不语再劝也只不过是火上浇油,又何必让她为难,到头来这对有情人倒生出嫌隙来。

花不语心思敏锐,自然也明白她的想法。她转头看看景弘文又看看杜若,最后干脆咬咬牙径直离开了。

掌刑人是段府的老管家,早在一年前,杜若就领受过他的手段。

巴掌宽的特制荆条,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细小倒刺,抽在身上时那些尖锐的东西就会尽数扎进去,随着荆条的拖动最后折断在皮肉里。受完刑后伤口处只会留下破皮淤血的痕迹,但不多时,那些留在体内的刺茬就会导致伤口恶化,若不及时将刺挑出,等伤口流脓灌疮,那些细小的东西却是想挑也挑不出来了,到了那时才真叫人苦不堪言。

杜若咬紧牙关,两道细眉死死锁在一起,她的指甲在手心掐出几道月牙形的血痕,随着荆条的落下,从喉咙里不时的闷哼几声。

许是曾经受过一次这种刑罚,有了经验。这三十笞杖打完,她却没有和上次一样,痛的失去了意识。

“将杜姑娘扶回房中,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门半步。”段淮安皱着眉冷声吩咐道。

“慢。”景弘文一摆手,止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我不管你巴结小语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最好给我收收你的心思。“他上前两步,将方才花不语遗落在地上的手帕拾起来,"呵,还给你。”

“·····多谢世子。”杜若的头发澡都被汗水湿透,一络络贴在她白皙的侧脸上。

“不客气。”景弘文将手帕随意的丢到她身上,道:“我今夜要留宿府上,为了你自己少吃点苦头,干脆就在这里呆到我离开吧。”

他身边的侍从立刻会意,将杜若从地上拉扯起来,把她又摆成了个标准的跪姿。

“还不走,堂兄?”景弘文嘲讽的瞥去一眼。

段淮安面不改色的点点头,抬腿便要离开。只经过她身旁时,目光静静的从她身上扫过。

杜若低垂着头,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

三更已过。

杜若的膝盖起先还是又麻又痛,等到了月上中天,就已经全然没了知觉。

背上的笞伤被汗水一浸,破皮的地方就有血水顺着背脊淌下来,愈发刺的疼痛难忍。不多时,她的视线就变得模糊起来,耳边也开始嗡嗡作响。

她心道不好,抬手探向额头,果然已经是滚烫发热了。

夜色已深,段府中的下人也都已经上床休息了。就算没有,谁又敢冒着违抗小世子的危险,来管她这么个外人的死活。

杜若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完全是凭着意念支撑自己不要倒下去,她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在清源村里独自一人生活,每日里只需担心自己的三餐,是她如今万分怀念的惬意美好。

如今回忆起来,那段时光竟也恍如大梦一般。

她低垂下头,脑海里胡乱想着许多东西,有爹娘,有段家,有七王妃,还有······晏辞。

晏辞。

她甚至都不敢去深思自己心底那点见不得人的情愫,只是这么单单想起来这个名字,她便有种亵渎那人的懊恼和自卑。

只能在这种夜深人静时候,将这两个字在心里念上个十七八次,就像是漆黑旅途中寻到的一点救赎,让她在这辛苦坎坷的红尘沉沦中又多了几分走下去的勇气。

忽然,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落在她的后颈上。

杜若不由得抖了下,□□在外的皮肤上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下雨了吗?

她抬起头,只见皓月当空,星辉璀璨。

是错觉?她垂下眼睑,正想伸手揉揉已然毫无知觉的大腿。

又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她的手上。

这次杜若可以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了,因为她的余光已经瞥到有一团半人高的黑影飘浮在她的右上方,接连不断的水滴从那东西的身体里淌下。

她僵直着脖子,右手不着痕迹的缓缓摸进袖中,触到了一样冰凉的物事。

那是应敛霜临行前赠给她的离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