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与约听得他这般问,才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眼中竟是蓄满了泪,连他的模样都看不清了。
她刚想抬手去擦,碰着他温热的身子,才惊觉自己竟是正被他圈在怀中。她又羞又窘,慌忙中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腰腹,口中软声道:“王爷,臣失礼了……”
他被她这么一碰,竟是被撩拨出些许心火来,褐眸一幽,喉头上下一动。
他不言,待她站稳了脚,才松了她的腰身,收回了的左手暗中捏攥了一番,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滋味。
苏与约退了两步,揉了揉眼睛,却是颔首不敢看他。一双明眸稍稍发红,她懦声问道:“王爷……怎么会在此处?”
况寥听得她问,却不答一词——
他今日正午便至安州,回了府衙却寻不见她人影,问了才知这小姑娘竟是跑去城东同百姓一齐过节去了,心中略有不快。
沐浴更衣罢,他又亲自带人安排粮物。待手头事物理尽,眼看着天色将晚,而她却未回,他竟是有些坐不住,心里只道也想看看这百姓是如何过龙头节的,遂也跑到了这城东来。
甫一至此,他便见着她从城东缓步而来,发髻微乱,斗袚迎风。
他眸光一柔,正欲出声唤她,却听得她身后妇人唤道“将军夫人”,他一愣,心头一堵颇不是滋味,好半晌才回过味来,不由得低声哂笑。
一抬眼,又见得她笨拙地将自己绊了一跤,他忙飞身上前,将她揽了起来。
“王爷?”苏与约见他不搭话,又回想起方才脑中那些很是出格的念头,面上一臊,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冒犯了他,正待出言告罪,却见得他薄唇一扬,眉梢轻挑。
“这短短七日未见,你怎得就把自己给嫁了?”他低声调笑道。
苏与约闻言脑中轰然作响,面上红得似要渗出血来。
素日里百姓们“夫人夫人”地唤多了,她纠正不及,到后来听着听着就惯了,脸皮也跟着厚了起来,谁知不料今日竟是被他听着了!
她羞臊欲死,头埋得不能再低,恨不得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王爷,臣……臣……”苏与约支支吾吾,满面绯红,只觉得百口莫辩,嗫嚅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况寥见她一脸困窘很是难为情的模样,不禁嘴角噙笑,心中软成一片。他清了清嗓子,遂不再拿她开玩笑,蹲下身一一去拾那些食盒食篮。他动作极快,三两下便将物什都揽到了自己的臂上。
苏与约反应不及,见他提了所有东西,心头一惊,急忙道:“王爷您放着,臣来就好!”
况寥迈腿前行,无奈笑道:“你能来什么?忘了方才跌的一跤?”
苏与约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左膀隐隐生疼不止,只怕是又伤着了,她眼下倒也只好在他身旁跟着。她粉唇带笑,不自意从内里泛出了丝丝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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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衙府,况寥洗漱更衣、用罢晚饭,照旧去了书房处事。
午后回府,因一直忙着安置粮物,他迟迟未能入书房细看。堪堪推门而入,只见得案头公文堆得铅直,笔墨纸砚一一摆放齐整。只是一旁颇显凌乱的书架未曾打理,他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一番,又轻轻抹了一下木架,捻去了指尖的灰尘,他心笑道——她很懂事。
回到案旁,他稍稍翻看了一下,这七日里新送来的折子、书信等悉数在案上被分门别类地放好,他心中一暖,眉眼俱笑。
大致处理了一番案上的公文,再去翻看那些书信,其中母妃黎氏、五皇妹况宣寄来的家书有之,朝中亲信的密信有之,季扬的简信亦有之,他一一按轻重缓急阅罢。此外尚有一些博陵东路上上下下官员寄来的求情信等,他粗略拆看,捡出数封能做得文章的,其它的一概揉成团堆在一旁。
大抵理完案上的要务,又从书架的暗格中取出临行前收藏起的信件,正待逐一回信安排时,他身形一顿,目光移去了那书架上斜倚着的一本书册上。
他霎时心跳如擂,眸光扑朔,呼吸更是短促粗重了几分。
伸手取过那书册,指尖一掀,一封待拆的信正夹其中。
他沉默片刻,抽出了信封,随意撇下了书册,长指轻抚过封口,稍一用力,只听得“嘶啦”一响,封纸应声而裂。
——那一瞬,心中意绪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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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苏与约梳洗罢,一个不小心便在镜前磨蹭了许久。待她回过神时,竟已是戌正时分。她急忙提了灯,揽了本欲要交与熙王的簿册,小步疾走去了书房。
扣了门,听得那人准了,她轻轻扯了扯衣袖,理了理发髻,才敢推门而入。
“王爷。”她福身道,眼前那人着一身月白锦袍,负手长身而立。屋内灯火融和,橘红色的柔光温软了他的眉眼,一双幽深的褐眸正紧紧地锁着她,教她难以自抑地生出几分他正在等她的错觉。
“起罢。”他颔首应道,那沉稳的声音更是酥了她大半个身子。
她不由地面泛红晕,抿了抿唇,走上前去,双手呈递簿册,待他接过,先是暗自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王爷,这些是这七日的粮账,您请过目。”
况寥心不在此,略略翻了翻那账本,满眼的字却无一个入了他的脑子。
他信手将那簿册一搁,深深一呼吸,极力克制道:“这七日,城中可有出什么事?”
“回王爷,齐潜大人来过。”苏与约偷偷睨了他一眼,拱手道。
况寥略一颔首,此事他亦是有所耳闻。别开眼,不去看她,只道:“仔细说。”
苏与约应是,遂将齐潜来府二日的休憩起居说了个清清楚楚,并将其亲探城东的所作所为一一告之,更有其下两位副手所作之事,事无巨细,她皆道明——只是末了私心隐去了齐潜最后说的那些教她愤懑不已的话。
况寥此时勉力也只听得个大致,许多细处一概入不了耳,耳边萦绕的全是她温软舒缓的声音,教他不能自已。
她语声落,他无以应,只得轻声道:“你做得很好。”
苏与约闻言,嘴角扬起,抑不住浓浓的欣喜之意。只觉得他这一句话,就足以教她七日来所有的辛苦、愤怒与委屈尽数烟消云散。
眼见着公事谈罢,更无其余谈资,苏与约很是不舍,她悄悄望了他好几眼,脑中是飞快地找着话头。
况寥心中有事,倒也是出乎她意料的没教她退下,二人一时静默无言。
苏与约再一抬眸望他,却不料撞进了他的眸中。
二人蓦地一同发声道——
“臣有……”
“我想……”
他与她闻声皆是一哽。
片刻,苏与约忍俊不禁。
他见得她的笑,心头的戾气莫名地平复了许多,亦舒缓了眉头。
苏与约眉眼皆柔,隐隐觉得有些躁意,脊背生汗。她笑着先拱手道:“王爷您请。”
他定定望了她一些时候,脑中反复闪过那信上所言,他哑声道:“我想问你——”
他猝然一顿。
问她——问她什么?
问她,倾慕端王确有其事么?
他一哂,垂了眼眸,片刻后平稳了声音再道:“对如今局势有何想法?”
苏与约闻言一愣,沉下心来仔细考量,斟酌许久才道:“臣觉得,幽昌颇有异样。”
“喔?”况寥听得她这般说,倒是能迫使头脑冷静下来,“为何?”
“臣尚在任州城中与大户打交道之时,无意中见得了许多产于顺华东西二路、更甚是产于桑源国的瓜果物什,臣心有疑虑,遂私下着意打听——却不料,那些货物却是从幽昌转卖而来的。是以,臣觉得……”苏与约话未尽,先是抬头打量着况寥的面色。
他听罢,面无异色,似是心中有数。
苏与约见此,躬身再道:“臣妄议,只怕是桑源——与幽昌有所勾结。”
况寥听得她这番言论,顿时心一沉,忍不住满心的猜忌——她这是在说什么?
试探?维护?障眼法?
她可知道,她这般说辞,分明是要将罪责放去在她心心念念的那人身上?
况寥目光凛然,盯着她不住地看。
苏与约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忐忑不安,急急忙忙将方才的话翻来覆去咀嚼了数遍,却仍是不知她所说的到底有何不妥。
他眯了眯眸子,启唇试探道:“幽昌南下安州的官道,无人在守。”
苏与约心里正急,蓦地听此,她竟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固永、安清二县,城中无一流民。”他冷声再道,只见她突然双目圆瞪,满是惊诧之色。
心头揣测坐实,他怒意顿生,声音发寒,似能凝出冰来。
他不假思索再道:“南陆,是端王的人。”
这几句话犹如震天雷,掷去她心中狠狠地一炸,她登时面色煞白,哑口无言。
北上官道刺杀、幽昌流民南下、任州粮仓失火……这一切的一切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步步紧逼、招招致命,这分明是欲致熙王于死地!
苏与约心头之火闷在胸中愈烧愈盛。
若只说那日刺杀,她迟迟未得证实,心中尚能对那人留存得一丝希冀。而今日听闻这般内情,往日的倾慕却已被深重的厌恶碾成齑粉,连半点好意再无!
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人竟能与幽昌勾结,罔顾生民性命,驱赶流民南下,火烧百姓灾粮……拿成千上万活生生的性命,只为换得那一方宝玺!
她心里百味杂陈。
称帝也好、倾心也罢。
那人——
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