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八
作者:我言      更新:2020-02-02 03:11      字数:3200

苏与约心中咯噔一跳,她是怎得也没想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五皇女况宣。

况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樱唇一启道:“不必多礼。”

“谢殿下。”苏与约直起身来。

“这位娘子,您的帖子。”那店家精心包好了那字帖,递了过来,况宣身后随行的女使接了过去,并付了银子。

“殿下……也喜欢这字?”苏与约试探着问道。

况宣闻言神色一凝,若有所思,娇俏的小脸霎时染了一抹绯色,她嗫嚅道:“……尚好。”

见她这幅羞赧的模样,苏与约颇觉新鲜,却是对眼前这姑娘多了一两分好感。

“话说——”况宣话头陡转,问道,“皇兄可好?”

这“皇兄”二字教苏与约反应了一些时候,心中情意顿起,眉眼俱笑道:“回殿下,王爷安好,只是前些时候提了新政,眼下怕是有许多事要忙活。”

况宣闻言颔首,默了半晌,又抬眼去看苏与约,见苏与约正笑望她,心头一紧,忙择言道:“……苏大人可是收得了那迎秋会的请柬?”

所谓“迎秋会”则是女帝况央始办的女官盛宴。每逢六月初六,女帝遍请当朝女官游船避暑,察纳雅言,共商国是。因六月伏暑,遂美其名曰“迎秋”。

女帝治下景平年间,女子入朝之风一时盛行,是以每年迎秋会,浚河之上舳舻千里,那河水是被挡得连半滴也见不着,真真是要教人觉得这浚河是被填平了不是——迎秋盛状,由此可见。

而当今圣上继位后,大煞女风,一时间女官纷纷请辞,朝中所剩之人屈指可数。然万幸的是,皇帝并未下令废此宴会,而是交由亲姊安王况稔承办,只是那一艘秋船上,可商量的,不过只是女官的家常罢了。

尽管如此,苏与约自幼仍是向往,自去岁入仕后,她倒是一直心心念念来着。可谁知去岁安王竟是身体不适,那迎秋会也因此停了一年,当真教她惋惜不已。

苏与约这时听得况宣这般问,又是遗憾笑道:“臣尚未除服,却是去不得。”

况宣一怔,颔首面有愧色:“是我失言,还请苏大人见谅。”

听得她这般温软的言语,苏与约也是一愣,旋即暖笑道:“谢殿下|体恤。”

二人一时气氛正好,又是同朝为官,相谈数句,只觉得彼此性子、政见竟是出乎意料地相合,是以二人不过片刻便亲近了许多。

“苏大人所言,实乃真知灼见,皇兄有你,当真是一大幸事。”况宣啧啧称道,巧笑出声。

苏与约面上一腆,莞尔道:“殿下过誉了,能在王爷身边做事,实乃臣一大幸事才是。”

况宣笑意盈盈,相邀道:“苏大人可否玩捶丸?亦或是打马球?改日若得空,定要邀你一起顽才是!”

“谢殿下相邀,臣马术不精,捶丸倒还是玩得的。”苏与约拱手答道。

况宣一听弯了眉眼,正要说话,却见得一僧人寻了过来。

那僧人见了二人,双手一合,躬身礼道:“苏娘子,相爷在前头等您。”

况宣听罢笑了:“苏相竟也是来了。那苏大人快些去罢,莫教苏相久等才是。”

“如此,那臣便失礼了。”苏与约抿嘴笑,福了一礼,别过况宣。

离了文玩铺子,苏与约随着那僧人一路向外走去,出到中庭,却是在两廊诸寺师姑卖饰品处寻着了苏叙。

彼时,苏叙正立于一摊铺前,望着那摊上摆着的各式发簪,兀自出神。

“爹爹?”苏与约缓步过去,轻言询问。

苏叙恍若未闻,目光沉沉。

良久,一垂眸,他几不可闻地叹道:“回罢。”

·

元德二十七年冬,年关欲至,又是一岁将除时。

因去岁北地雪难,涉案官员众多,职缺颇多,是以帝诏派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章台仁等十余人北上博陵东路任职。又正是兴天独西陆昭武、岐襄、巴州三路、并与西方百尚国交好之时,遂又遣榜眼安启居等西去岐襄路奉职。苏与约正值丁忧,遂未得命。

回京数月,苏与约同季扬偶有书信往来,繁则十来日、疏则月余。季扬来信多言安州城民对苏与约的挂念,更知晓了“将军夫人”一称,遂常在信中拿此事打趣她,教她又羞又臊,却心添几分暗喜。

然颇教她不满足的是,季扬极少提及熙王,每每她在信中写道熙王殿下前代问安,得到的回答却总是“殿下安好”四字而已矣。

苏与约细细思来,倒也没法责怪他。她心知季扬生性谨慎,于熙王殿下诸事更甚,是以她问不出什么自是平常,只不过是她身处闺阁,多有嗔怨罢了。

是日除夜,苏与约又收得季扬来信一封,信中言事较往日更为琐碎细致,想来是北地安定之故,读过数行书,她心中安稳。掀页,只见信中道,任州城北赵婆婆已过世,去时颇为安祥,教她不必太过悲恸,苏与约闻此一凄,暗叹生老病死。读至末处,季扬道他二人来年开春即启程回京,她不禁抿唇,眉眼皆柔。

一封长信读罢,见得季扬落款,却不知为何更附了一页折好的白宣。

她轻展,只见一行四字跃然纸上——新春快乐。

倏然间,她似是回到了去岁是日的那座雪城,四周爆竹声喧嚣震耳,孩童嬉笑声自在欢畅。

她回首一望,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对她说——

新春快乐。

·

元德二十八年春二月,除服后数日,苏与约复职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续修史事。因章安二人已离京赴任,是以那二人余下的事便一下子堆去了她的身上。这一年里懒散惯了,甫一复职竟是如此忙碌,再杂以苏府上下诸事,委实教她过得颇不轻松。

是日,艳阳高照、碧空如洗。见得这般好天气,苏与约的心绪自然是跟着晴朗了几分。

正收拾着桌上史册,眼角余光瞥得有人走近,她抬眸一看,原来是翰林学士谢桓谢大人。苏与约作揖笑道:“谢大人安。”

谢桓一抬手,捋须笑道:“不必不必。”

苏与约依言直起身,弯眉一笑。

谢桓此人,乃苏叙故交。她自幼时起,便多见二人于亭中斗茶下棋,私交甚好。两年前,她入得翰林院后,院中诸事亦多有谢桓帮衬指点,私下里她自以“世伯”称之,很是亲近。

谢桓说罢,又看了她案上堆积如山的册子,笑叹道:“以诺,这阵子倒是苦了你了,过两日我寻些人来帮手,好教你歇一歇。”

苏与约一听抿唇笑了:“以诺不苦,都是应当的,多谢世伯挂念。”

“你这姑娘,性子倒随了你爹,要强!”谢桓捻须笑道,“我可不敢苦了你,回头你爹非得作弄我不可。”

苏与约忍俊不禁,心中微痒,忙移了话头道:“世伯近来可好?爹爹倒是常常念叨您。”

谢桓一听这话,眉梢一挑道:“哈!你爹那老狐狸如今可是清闲了,竟还记得念叨我。这当真有趣得紧!”说罢,抚掌大笑。笑了半晌,才道,“以诺,回去同你爹说说,教他备好茶好酒招待我。”

“是,世伯放心,以诺定会转达。”苏与约颔首,不掩笑意。

谢桓顿了顿,又扫了一眼这堆满了书的屋子,不由眯眼道:“来年又该来新人了。”

又是三年,眼看今岁八月秋闱又开,苏与约闻言恍惚。当年科考之事历历在目,却是一个不留心,她也竟是走到了这个时候……

“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章大人、安大人皆已赴远职——想来,也该到以诺离京的时候了。”苏与约垂眸轻叹,思及苏叙,却是放不下心来。

谢桓听她这般说,却是摇头笑了:“你倒是不必担忧这个,饶是你想走怕是也走不得咯。”

她一愣,不解其意,正欲再问,却只见谢桓眯眼笑了,他摆摆手,缓步走开了,不答一词。

苏与约矗在原处,略略思量。片刻,心事落定,又拾掇起史册来。

酉正归府,用膳时苏与约将今日见得谢桓之事同苏叙细细说了一说,苏叙听罢敛眸,却是问道:“约儿可想离京任职?”

苏与约心头猛地一跳,略带希冀地望了苏叙一眼,抿了抿唇弱声道:“约儿心中挂念爹爹——自然,万事听由皇上差遣。”

苏叙稍稍颔首,吃了两口菜,才道:“过两日便是休沐了,是该备些茶酒候着。”

说罢,父女二人相视而笑。

·

又数日,帝龙体欠安,休朝数日,偶传苏叙入宫伴驾随侍。其间有诏下,以苏与约治雪有功,除正七品左司谏一职,许赴谏院供职,掌讽谕规谏。

苏与约闻诏,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眉眼含笑。

是时,更听闻熙王一行南下,不日返京。

此讯一出,闻者面上皆喜,庙堂之上看似一派安宁和乐。

然——实是暗潮涌动,风云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