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软香脆绵甜。
就像小时候,和兄长一起偷的大户人家的果子,又好看有好吃,还顶饿。
忍不住再咬一口,饱满的颗粒在口中变碎,那甜味从嘴到味,幻化成两个字儿,好吃。
朱元璋笑了。
皇帝笑了,徐信偏偏抹了把汗,大功一件,绝对大功一件。他出身不低,老爹也算功臣,可和其他勋贵子弟比起来就不够看。如果没有大功,这辈子也就百户了。
这是见惯了人间繁华的徐信,所不能容忍的。
“杨十三,你小子别怪我拿你东西换前程,谁让你空处宝山而不知呢?你小子也别不知足,皇帝老子赏我了,也不会忘了你,等会我多说你好话就是了。”
徐信这边心里浮想联翩,朱元璋又拿起了下一个。
红色的长条,圆滚滚,放鼻尖闻闻,一股清香。用手掰开,软绵的白色带着以丝,看着就有几分食欲。
恩,甜!
一小口,浓郁的甜香涌入,让朱元璋眉头舒展,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
这是个啥?
最后一个黄色,拳头大小。掰开,里面沙一样的。
吃一口,没味道,不好吃但绝对不难吃。
朱元璋放下手里的食物,连连点头,转头问,“亩产千斤?没糊弄咱?”
徐信连忙回道,“回陛下,亩产千斤臣没有亲见,但杨烁当时言之确确。”杨烁是谁,他刚已经说过,“他家没那么多地种这个,只能种自家院子里,那院子还没半亩地大,这些东西一共也只种了十几垄,可收获那天。”
“怎样?”朱元璋急不可耐地问道。
“样样都有几百斤!”徐信看着皇帝的脸色,“臣想,亩产千斤应该差不多。”
“应该?”朱元璋对这个词有些不满。
徐信赶紧继续说道,“臣想,不管亩产多少,哪怕就是亩产百斤,也能让我大明百姓多一份吃食,陛下最为关心百姓民生…………”
朱元璋越听越笑,很久心里没这么舒服过了,哪怕就是多一口吃食,这天下有多少百姓可以免于饥苦。他是个务实的人,这回答他最满意不过。
不过,突然间似乎想起什么,急问,“也就是说这三样的种子,现在统共不过几百斤?”
“是,陛下。”徐信继续说道,“杨烁说,收了稻子之后就买地,到时全种上这三种,种子就不愁了。”
“这个杨烁倒是个有心思的人。”朱元璋手指轻敲桌面,“不过,他一家种才能种多少?这东西得朝廷来弄,恩,这不是急的事儿,不管啥庄稼都是精细东西,习性,灾病都得慢慢才能看出来。东西好,也得让老百姓看到,地方官府推广怕是有些难,估摸着三年五载还不能大规模种植。”
到底是出身民间,三言两语就把其中关节说得明白。事实上,从发现玉米到大规模种植,历经几十年。
说着,朱元璋看下徐信,笑道,“不过总归是好事,大好事。你很好,不错,能想着替咱分忧。”
徐信心中狂喜,“回陛下,臣是陛下锦衣卫,就是陛下的眼,陛下的手。”
朱元璋连连点头,看徐信越看越顺眼,问道,“你是哪家子弟?”
锦衣卫都是功臣子弟,所以朱元璋才有这一问。
“臣是故中山王的族侄。”徐信说道,“臣的父亲原是中山王的亲卫首领。”
“天德家的人?”朱元璋笑容更盛。
人人都说他生性多疑,可他对许家人却视为亲族。再者,这小子出身不高,正和了他的胃口。
“你现在是百户?”朱元璋笑了笑,“百户官太小了。”
徐信心狂跳,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就听朱元璋继续说道,“从今儿起,你不是百户了,你是锦衣卫指挥同知!”
“臣,谢主隆恩。”徐信跪下,瞬间泪流满面。锦衣百户听着风光,可不过是跑腿的,吓唬人的。
今天,他正式是个官了,即便不依附王府,在这大明他徐信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朱元璋又看了看,眼观鼻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献,“你也有功,知人善任,赏纹银百两。”
蒋献大喜,赏赐不多关键是有面子。锦衣卫的功劳,一样是他蒋献的功劳。
“杨烁,杨十三。”朱元璋念叨几句,“你们应该把这人带来,给咱瞧瞧。现在都不知道赏人家点啥好。”
徐信把心一横,“陛下,臣还有一事。”
“说。”朱元璋大手一挥。
“杨烁有个秘方,没让水稻亩产千斤,臣以姓名担保,绝无差错。”
“啥?”朱元璋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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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惊到的除了皇帝,还有东宫试读,太学东卿,黄子澄。
他官虽不大,却是大明真正前途不可限量的人物,因为他是圣上亲点,皇太孙的伴读。
洪武十八年会试状元,加上东宫伴读,年纪不大已经是大明士林领袖,更是皇太孙一等一的心腹。
“亩产千斤?”黄子澄仔细看着手里的信,生怕看错。
信是刚快马入京,最快的速度送到他的手里。写信人是他的门生,正是在他的推荐下,出任京畿附近青田县令。
“大功一件,大功一件。”黄子澄欣喜若狂。
有了此功,皇太孙东宫之位更稳了,瞬时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扩散开来。
世人皆知,皇帝最重皇太孙,陛下百年之后,这大明江山一定是太孙继位。历朝历代,没有立皇太孙的先例,只有本朝。这对爷孙之间,也绝没有史书上皇帝和储君之间的剑拔弩张。
可皇帝年老,太孙弱冠,谁能保证其他藩王没有别的想法?本朝藩王分封也与历代不同,大明藩王有兵权。
且诸王从小就在征战中长大,上马能战,下马能抚民,战功赫赫,朝中遍是亲族,故交,旧部。放在别朝,大臣们少不得给诸王带上结交大臣的帽子。可本朝,皇帝竟见不得一点说诸王不好。
若是以后太孙继位,这些人说不得就得成为太孙的绊子,添堵添乱。
黄子澄眼神炙热,朝中许多勋贵大臣,藩王心里其实不大拿太孙当回事儿。藩王之中更是有些风言风语,什么长在深宫夫人之手,什么马上江山手中刀枪。
而这亩产千斤的秘方就是整治他们的契机,攥在手里东宫不但可以组建自己的班底,更重要的是天下百姓,朝中百官彻底归心。还能,稳稳的压上那些藩王一头,尤其是燕王。
黄子澄想到昨日在东宫看到的折子,燕王马上就要进京,携远征大漠之功。这些年他要钱要粮,早就超出了藩王的权限。
如今,再有战功,不晓得要跋扈到什么地步。
其实,在黄子澄的内心深处,有些话他不想承认,也不敢去承认。大明,不能在有洪武皇帝一样的天子的了。
皇帝残暴嗜杀,视百官如狗!而除了皇太孙,诸王都和皇帝一样,不信臣子,只信手里的刀枪,刻薄寡恩,各个都似和皇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再有这样的皇帝,天下读书人永无宁日,只有太孙这样从小被大儒教导,重视圣人学说的储君,才是大明该有的帝王。
“来人,备车!”
事不疑迟,这就要进宫,像皇太孙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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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这样,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会遇到什么人,改变什么人,影响什么人。
皇城内,因杨烁而起的波澜根本荡漾不到他这,他现在盼的就是地契。县令大人答应的地契,一大早就带着带着小丫跑村头蹲着去了。
等了一会儿,只有一个骑驴的妇人从路上经过。
妇人四十来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更不同于这个时代素面朝天的农家女子,这妇人的脸上还抹着粉,头上带着簪子,衣服也是带着红色的。路过杨烁时,忽地拉住驴,放慢步,打量起来。
杨烁看人,人家也正盯着他,有些尴尬,呲牙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小哥可是杨十三?”妇人说话带着三分热乎,一字一笑。
怎么认识我?
杨烁点头,那妇人大喜,一下从驴上跳下来,过来就拉杨烁,“正是找你,快和我家去。”
什么毛病?你一四十多大妈,上来就让我和你家里去?你丫脸上褶子,比我头发都多?
杨烁心中腹诽,那妇人咯咯笑道,“十三,快带我去你家,我找你娘有好事!”
找我娘的?那就带路吧!
杨烁无奈,把小丫往脖子上一架,在小丫头的欢呼声里,迈步就朝家跑。
“这身板,啧啧!够结实。”妇人在杨烁身后品头论足,让他一阵恶寒。
“爹,再教我唱歌吧?”叫了一声爹之后,小丫的口就改不过来了,杨烁也听不腻。
闺女有求,必然要应,乡间路上很快传出父女俩的歌声。
“河里有水蛤蟆叫,叫地老子心里闹,抓上几只下就哟,咯嘎,全跑了。”
“咯咯,我不学这个!”
“为啥不学?“
“娘会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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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几步路,一会儿的功夫就到家了。
“你这孩子,一大早就往出跑。”杨张氏从屋里出来,正准备和杨老憨去地里。
捏捏小丫的脸,“奶奶煮了鸡蛋汤,烙地葱花饼呢!”
“奶奶做饭最好吃了。”小丫人小嘴甜,把杨张氏笑得合不拢嘴。
“娘,有人找你。”杨烁朝身后一指,果然骑驴的妇人已经到了门口。
“你是?”看着有些面熟,可是杨张氏没敢认。
妇人不认生,笑道,“杨家嫂子不认得我啦,我是后山冯家庄子的翠花呀!”
“哦!”杨张氏恍然大悟。
要说这翠花,也是十里八村小有名声的人物,冯家庄子冯老爷的丑儿子,娶了县里刘记货栈的小姐,就是她做的媒。
翠花,一个有名声的媒婆!
“今儿找你,有好事!”说着,看了杨烁一眼,咯咯地笑。
“那咱们屋里说。”杨张氏也笑了,备不住就是来给了他家做媒的。
只是这笑得有点尴尬了,杨烁早就认准了小丫娘,任他再好的大姑娘,也指望不上。除非,人家愿意二女侍一夫。
“十三别跟来,大小伙子不能听!”又是咯咯一笑,杨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毛病?谁稀罕,老子带闺女哥鸡蛋汤吃饼去!
进了屋,正碰上杨老憨。
“杨家大哥,认得我不?”
杨老憨有些发愣,他上哪认识这么妖的女人去,马上就涨红了脸。
“冯家庄子的媒婆。”杨张氏小声嘀咕一句,忙着倒水。
“不忙了,嫂子。”翠花在屋里头扫了几眼,点着头笑道,“今儿来,是给你家我大侄子,做媒地。”
杨老憨朝杨张氏使眼色,这话你接,我一老爷们不插嘴。
可还没听杨张氏说话,翠花就继续说道,“我保的这家你们也认识,就是冯家庄子的冯员外,他家小闺女今年刚十六,那叫一个水灵,花骨朵似的。啧啧,人家冯员外听说你家十三样子好,本事大,特地让我来说媒。”说着,挤了下眼睛,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亩,冯员外说了,一分彩礼不要,还给你家三十亩水田。”
杨张氏心里发堵,这冯员外她可听说过,青田县也算有头脸的大户人家。你早不来,晚不来,我儿都选了人,你才来。
当下,叹息道,“他妹子,我这多谢你了,可是我家十三的事儿定了。”
“谁家?”翠花眼珠转悠。
杨张氏面色有些难看,儿子要寡妇,这是她的心病,开口道,“你也应该听过,我们杨家村里的,原来杨满仓的媳妇,现在是个寡妇。”
“嗨,我当多大个事呢!”翠花拍着大腿满不在乎,杨烁和小寡妇的事,早就传遍了十里八乡,她这媒婆来之前也打听得差不多,这点小事早在她心里了。
“人家冯员外说了,大丈夫难免三妻四妾。”翠花压低了嗓门,悄悄地,“有个小的算啥?你家十三将来是秀才老爷,有个小的才能显身份呢!”
“啥?”杨老憨和杨张氏有些蒙,饶是他俩加起来,活了一百多岁,也头一回见着这么大方的老丈人。
再说,儿子考秀才这事,这么快就传到别家庄子上了?
这也太快了吧?这才一天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坏事传万里。
没有手机电脑互联网的时代,杨烁这样的怪事,百年难得一见。
就跟飓风似的,杨老憨告诉了杨家村人,杨家村人告诉了来访的亲戚,亲戚扭头告诉自家的街坊。更有甚者,走上十几里,就为了跟远方亲戚传播消息。
至于能不能考上,这时代的人有着最为直观的判断,县太爷给做保,谁敢让他考不上。
其实后世也是一个道理,县长亲口对你说考公务员吧,我给你写条子,这不就等于板上钉钉了么。
此时,翠花挤眉弄眼地,“再说,咱们都是过来人,你家十三血气方刚,乍一尝到鲜味儿,肯定把个寡妇当宝,时间长了,知道大姑娘的好了,这劲也就过去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
这话大胆露骨,让杨张氏羞红了脸,正不知怎么接口,外面忽然传来别人的喊声。
“杨家嫂子在吗?我是镇上王三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