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于季因周蔷求画的事辩解了几句,江席劝道:“你原不该答应赠画与她,如今反悔,正是痛改前非,做得对,做得好,没有什么失信不失信这一说。”于季闻此言,心内虽大不愿意,也不敢犟嘴,只得唯唯诺诺,反身出了屋。
周蔷背着诊箱,并着双脚,一只手抱着胳膊,正袅袅婷婷地站着,见于季出来,含笑问道:“于相公,可找到没有?”于季道:“没有。”周蔷本想着他会说诸如“找到了定会送去”之类的话,干站着等了半晌,不见他再啧声,心中疑惑,便将眼睛看着他。于季说过那两个字,便自觉惭愧,俯首下去,不敢与她对视。江席此时也走出屋来,看见周蔷所为,已知原委,便走上前去,对周蔷道:“周姑娘,我们已是将整个屋子找过了,不见那幅画。那本是一件玩意,虽说季儿费了许多工夫去画它,终究是不值钱的。姑娘若喜欢这类的画,在邺城有许多画匠,画得比季儿好十倍,你可以花些银子去买回来,也是一样的。”周蔷闻此言,向江席点头微笑,回头又看了于季一眼,转身告辞去了。于季忙跟在后面相送。江席大声说道:“季儿,送到院门前就回来,我有话与你说。”于季答应一声,去了。
周蔷一行向外走,一行暗思:“怎么于相公进西屋找了一回画,回来就这样冷漠,与之前判若两人?”回头见于季走在后面,想问他缘由,又不好直接去问,张了张口,停了半晌,又闭了回去。左思右想,终究羞于启齿,只得罢了。二人一言不发来到院门前,周蔷见于季反身就回去,忙将他叫住,轻声问道:“那幅画还能再找到吗?”于季道:“这我也难说。”周蔷又问:“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于季轻叹一声,不置可否地说道:“我的画不值得姑娘去收藏。”说至此,便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又道:“适才多谢姑娘跑这样远的路,来诊治我的双亲。姑娘回去时慢些走,小心路上的冰。我母亲有事叫我,我先回去了。”言讫,转身回房去了。
周蔷闻他说出这几句话来,呆站了半晌,只觉莫名其妙,黯然神伤,轻声自语道:“他说的话是何意?”又想了半晌,越想越无趣,径自去了。
于季回至屋里,在桌旁坐下,问江席有何事吩咐。江席道:“我没什么事,不过是借故叫你快些回来,休再与周姑娘纠缠。”于季道:“我才与她见了两面,本没有想那些事,何来纠缠之说?”江席道:“还说没有想那些事?那幅药姬图你是一个晚上画下来的吗?我见你反复改了四五遭,用了七八天的工夫才画成了形。花了你那些工夫,费了那些心神,平白无故地就赠与一个仅见了两次面的姑娘,这其中的缘由还用去想吗?你怎么不将那画赠给邻居的老叟?或赠给村中的放牛娃?”于季默然。江席又道:“母亲不是不许你去爱女子,追求女子,只是希望你休将心思用错了人。美贵妇,俏千金,于你来说,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来,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二来,也不能守着你过日子。莫说你求不来,纵然求来了,不肯与你同心同德,三日一小闹,五日一大闹,你受着不受着?受着,你不安生;不受着,还是个离散。从此以后,你只将心思用在门当户对的女子身上才好。”于季唯唯应诺。于庐于旁道:“我本不想管你婚姻的事,凭你自己爱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如今听你母亲说这些,又为你担忧,我也想起一宗事来。那一日我去将洗好的衣裳送还给梅鹭姑娘,在树林边看见她,同其他三个姊妹,有说有笑的。若论人品,那姑娘着实是个知书达礼的。只是一件,她过于轻佻了些。那日你知她穿的什么?说出来我都要羞死。那样冷的天,她还穿着一件夏衣,白花花的胸脯和肩膀全露在外面。”江席闻言不悦,对于庐道:“你说事就说事,描摹那样仔细做什么?”又道:“不独是她轻佻,她的那三个姐妹也没有一个庄重些的,都是穿得露皮露肉,打扮得妖妖调调的。季儿,你只要知道,我们教你离她们远些,都是为你好就是了。”于季道:“孩儿知道二老的苦心,定然谨遵就是了。”二人点头。
三人又饮了几口热茶,江席问道:“今日去艳儿家送鸡蛋羹时,艳儿在做什么?”于季道:“我去的时候,她不在屋里。我将鸡蛋羹放在厨房,就出来了。”江席道:“你怎么也不等一等她,与她说几句话呢?”于季道:“我想着快去找周医工,所以没有等她。”于庐于旁道:“早上你说要与我说什么话?我因没有睡醒,听得不真切。”于季道:“是姜姑娘招兵马的事。”于庐一闻此语,只觉精神焕发,忙问道:“你磨蹭这些时日,总算是说了一回,究竟是怎么样?姜姑娘说了什么?”于季道:“昨日我教她习学一篇古文,文中谈到两军作战。我问她,若教她招兵买马,做一个统帅,与其他太守争领地,自成一势,佑护一方百姓太平,她如何想法。她听了,就笑着说,打仗是汉子们的事,她一个姑娘家,又不能冲锋陷阵,又不会文韬武略的,上了战场,哪里还能活命?我一听这话,就没再往下说了。”于庐道:“看来姜姑娘是不会这样做的了。”于季道:“与我当初预料的一样。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连马都没见过几匹,人也没见过几个,看见血都怕得睡不着觉,哪里能成为一方统帅?纵然勉强扶持她上位,也终究是死路一条。”于庐闻言,叹气不迭,自语道:“她那样好的心肠,若做了一方统帅,定有八方百姓前去投奔于她,她也定能教大家吃饱穿暖。可惜啊,她只是个柔弱的少女,终究成不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