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走到门口喊了一声。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位病人。这个人三十多岁,穿着蓝布大褂,戴着礼帽,嘴上有一道浓黑的胡子,手里还提着一个蓝布小包,不知里面包的是什么。他面容焦黄,看上去非常疲惫,眼神有些发呆,好像几天没有睡觉了一样。他自称张德江,是个东北做小生意的。
“你什么地方不舒服?”谭医生让病人坐下后问。
“那啥,大夫,俺总是头痛,睡不好觉,总是觉得非常累。”病人坐在谭医生的对面,把那个蓝色小包放在桌上。他说话有气无力,脸上显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一张嘴就是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
“头晕?你脑袋受过伤吗?”
“受过。挨过日本兵一枪托,从那以后就这样了。”
“出现这些症状有多长时间了?”
“有好几年了。不瞒您说,大夫,俺们沈阳那疙瘩的医院我都走遍了,没有一个医院能治好俺这毛病。所以,俺才到咱们协和医院来了,俺听说这里的医生医术都很高明。”
“你平时头晕吗?”
“那啥,晕,平时就头晕。有时候脑袋也疼。”
“怎么个疼法呢?”
“唉呀妈呀,疼得老厉害了,睡不着觉。这一边脑袋疼得不敢动,动一下就疼。摇头、点头都疼。”
“耳朵呢?耳鸣吗?耳朵里叫吗?”
“叫,头疼的时候叫得可厉害了,那啥,就像脑袋瓜子里面搁了一只蛐蛐,整宿整宿地叫,唉呀妈呀,老受罪了。”
谭松站起来,走到张德江的身边,用双手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一边摸,一边问他那里疼。张德江说这会儿疼得不厉害,但是到了晚上就疼得受不了,根本睡不了觉。
谭松回到座位上,想了想,说:“我看你还是先去拍个片子吧,然后我再给你做诊断。”
张德江连连点头答应,可是却不动地方。谭医生正觉得有些奇怪,张德江已经把头凑过来了,小心翼翼地说:“大夫,俺听说咱们协和医院里有龙骨,据说这东西专治头疼。您看您能不能给俺开点龙骨呢?那啥,俺只要一点点儿就行了。”他用拇指抵在食指的第一个指节上,意思好像是说,只要手指甲那么大一点就够了,然后,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谭松医生,就像一条望着主人的狗。
又来了。谭松心里想,前些日子他已经遇到过一个提出同样要求的病人了。这些病人真是有病乱投医呀,都民国了,现在怎么还有人这么迷信呢?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张德江,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一个大老粗,但也不像是一个有文化的人。
“什么龙骨治病啊,你这都是听谁说的?”他说道。
“俺们那疙瘩一个老中医说的。他说俺这种病西医根本治不了,只有中医能治,但是必须要用龙骨。他说这龙骨可灵了。”
谭松耐心地向这个东北小商人做着解释,龙骨其实就是古代的动物化石,是治不了什么病的,龙骨治病的说法是一种迷信,当不得真的。如果他真要想治病的话,还是得听从医生的嘱咐,该吃药吃药。
像所有迷信的人一样,这个张德江的脑袋里也像是塞进了一根铁条,怎么也转不过弯来,就认死理,他根本不相信谭松的话。“大夫,这龙骨治病真的是很灵的。那啥,我不要多,只要一点点就行了。”说着,他又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接着,他把那个蓝布小包解开了,原来里面是一个木头匣子。张德江又把这个木头匣子打开,一脸憨笑地望着谭松。谭松看见那里面装着两根人参。
“大夫,”张德江将匣子往谭医生那边一送,“那啥,这可是咱东北那疙瘩的特产——野山参。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鹿茸角。那啥,这野山参可不好找啊。”说着,他露出了一口有些发黄的牙齿。
“张先生的意思是?”谭松问道。
“大夫,我只要一点点龙骨,就一点点,这些山参是送给您的,那啥,不成敬意。”
谭松把匣子推过去,严肃地说:“张先生,你有病就要治病。要相信医生,不要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个医生,不是商人,这些人参你还是带回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