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整座巨型帆船上人人凝神戒备,海盐帮帮众一个个手执兵刃、昂首挺胸。船上到处都挂着灯笼,将整艘船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船首的石台上更是垒着一堆熊熊燃烧的旺火,在摇曳的火光中,人人脸色凝重,手中的兵刃不时地泛出刺眼的寒光。
帮主俞大海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目光平视着前方,一动也不动。除了水波荡漾发出的哗哗声响外,整个甲板上一片肃静。眼看就要到三更天了,沈玉坚心道:“卞师伯说过要跟我在海盐帮总舵会面的,不知今晚他会不会露面?”于是引颈向黑沉沉的江面上望去,望了片刻,忽然听到一阵优雅轻盈的琴声从左面江上传来,声音虽细,却十分真切悦耳,隐隐奏的便是《幻海云霓曲》。沈玉坚惊讶无已,不由得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在缓缓移近,十分微弱,随着火光渐亮,原来是一条小船。
俞大海挥了一下手,一名帮众举着火把,走向船首,高叫道:“对面船上可是无情公子?”话音刚落,众人只听得小船上一人纵声长笑,接着便是眼前一花,船首上已多了一个人。众人见来人身法快的出奇,心下都是一惊。只见来人穿一身紫色长衫,腰间绾系着一条攒花长穗宫绦,面如满月、目似朗星,脸上挂着一抹狂傲不羁的微笑,轻摇折扇,缓步走前,正是钟离。
俞大海忙起身道:“营山宗宗主肯光临敝帮,实是敝帮莫大的荣幸,公子请坐。”伸手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钟离对俞大海便如视而不见一般,四下里扫视了一眼,笑道:“如此月白风清之夜,既有妙曲清音,岂可无酒?”一言甫毕,小船上两个人影飞身跃上大船,一人手里拿着一壶酒,另一个人手里提着个篮子。钟离也不理俞大海的客气话,径自盘膝坐在了甲板上。那提篮子的中年人从篮子里取出五样小菜,摆在钟离面前。钟离接过另一人手里的酒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转过头向小船道:“梅师妹,你不想上来陪我对酌吗?”
众人这才注意到船舱里另有一个苗条纤弱的身影,不禁感到一丝惊讶,均想:“这小子风流成性,到我们海盐帮总舵还不忘带个娘们过来。显然没将敝帮上下瞧在眼里。”心中均是暗暗有气。沈玉坚一直留意琴声,早已注意到了船舱中另外有人,心道:“除了雷羽冲外,竟然还有人会奏这《幻海云霓曲》,从音韵的美妙来看,虽未学到此曲极旨,但比之雷羽冲,却是高明的多了。”
琴声忽然止歇,这时船舱中弹琴女子道:“别忘了我们事前的约定,你说今晚有热闹好瞧,我才随你来的,可不是跟你来发疯的!”声音带着些许恼怒,却是轻柔娇媚之极,听在耳中竟是说不出的舒服动听。众人不由得都是一怔,心中均想:“这小子自作多情,没想到人家不买账,这岂不是当着大伙儿的面自扇耳光吗?”俞大海见他对自己的客气话置若罔闻,心中早已愤怒之极,此刻便哈哈大笑起来。
海盐帮众弟子见帮主大笑,哪有不附和的,便也跟着一起大笑。于是整座船上嘻嘻哈哈声瞬间大作,由于笑声是有意而作,自是极尽嘲弄之能事。钟离一张通红的俊脸立时转为愤怒,喝道:“有什么好笑!”右手一挥,几星寒芒如电闪般飞出,射向几名帮众。沈玉坚早已料到他会出手,心知这几名帮众绝难避开他的暗器,忙飞身上前,抢过椅子一挥,将飞来的暗器尽数砸落。
沈玉坚纵身、抢椅、挥砸,一气呵成,众人只见一条人影在眼前一晃,都是吃了一惊,待定神再看时,沈玉坚已将椅子放回,再次闪身回到原来站定的位置。
沈玉坚这一下出手,身法飘忽,捷如电闪,众人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奇快的身法,一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齐将目光转向他,呆呆不语。
钟离注目凝视了沈玉坚片刻,笑道:“未曾想仙霞山玉鼎峰上一别,竟有缘在此相会,阁下今天来是要插手我摄魂门与海盐帮之间的事了?”沈玉坚道:“在下对江湖上的纷争素来不感兴趣,但这里原本就属于仙霞门管辖的势力范围,你们连东道主也不知会一声,就在这儿火并厮杀,在下身为仙霞门中弟子,就是想置身事外只怕也不能了。”
俞大海万没料到沈玉坚竟会是仙霞门弟子,吃惊自不在钟离之下,思忖片刻,便哈哈大笑道:“沈老弟,你演的这出戏可真是没的说了,我前几日还跟帮中兄弟私下里谈论,仙霞门领袖武林群伦,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摄魂门一天天坐大,在中州地界恣意横行,而不加制止,我们日日盼哪!盼望着仙霞门的弟子能够出面为我们主持公道,当真如久旱的禾苗盼望甘霖一般,可巧你就来了。哈哈!姓钟的,你前几日耀武扬威地来这儿胡吹,说仙霞门年轻一代的弟子中没人是你对手,依我看,这位沈老弟年龄只怕比你还要小些,但武功却比你强多了。”
钟离一张脸登时变得铁青,怒道:“俞老大,你要脸不要,说过彼此不找帮手的,以比武解决我们之间的争端,怎地私下里又找帮手?”俞大海道:“这位沈老弟可不是我们找来的,凭我姓俞的这点能耐,怎能跟仙霞门的弟子扯上关系?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这位沈老弟。”钟离将目光转向沈玉坚,意在询问这话是真是假。沈玉坚点头道:“不错,在下并非海盐帮的帮手,到这里来也是赶巧而已。”
钟离道:“阁下今晚是要替这海盐帮出头了,是也不是?”沈玉坚道:“倒也不是,贵派因为何事要跟这小小的一个海盐帮过不去,在下很有些不解了?”钟离道:“俞老大在中州地界横行不法,我们原也管不得,但他在这浣江之上打劫客商,威逼劫掠运盐官船,致使浣江下游一带盐价疯涨,我们却不能坐视不管。”俞大海大声申辩道:“浣江下游一带盐价疯涨,是我们造成的吗?你们在这里明立哨卡,向每艘过往船只摊分子、抽彩头,比我们打劫还狠哪,再加上你们囤积私盐,贱买贵卖,盐价能不涨吗?”
沈玉坚心道:“这海盐帮跟摄魂门一样,都不是好人,我倒是没必要替他们强行出头。”于是道:“两派既然都有不是,依在下看,今日之事权且罢斗,待我仙霞门查明是非曲直,再为两位主持公道如何?”话音刚落,沈玉坚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娇嫩清脆的女子声音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管我们摄魂门的事?”
沈玉坚回头看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大船下已不知何时又来了一艘小船,船上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女子,正凤目含威地瞪视着自己。沈玉坚心道:“这女子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没有发觉。”正迟疑间,便见那女子纵身急跃,嗖地一声从身边掠过,在空中轻巧地转了一个身,飘然落在钟离身边,姿势曼妙之极。
海盐帮帮众突然见到这黑衣女子,都是十分惊讶,有好些人忍不住“咦”了一声,只见这女子虽然穿一身黑色衣衫,但身形玲珑娇俏,一身黑衣衬托下更显得肤光胜雪,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左顾右盼,英气逼人。
钟离道:“颖妹,你怎么也来了?”那黑衣女子道:“爹爹怕你摆不平这里的事,所以把我也派来了,他是仙霞门的?”说着伸手向沈玉坚一指。钟离点头道:“正是。”黑衣女子横了沈玉坚一眼,怒道:“你想管我们摄魂门的事,除非胜了姑娘手中的长剑!”刷的一声,黑衣女子已拔剑在手,左手捏个剑诀,向沈玉坚直刺过来。
沈玉坚没想到这姑娘说打便打,竟是不容分说,眼见长剑刺到,当即身子飘后数尺,避开她刺来的长剑。黑衣女子见一剑落空,跟着身随剑进,向他肩上劈削。沈玉坚滴溜溜一个转身,已于间不容发之际,转到女子身后。黑衣女子没想到沈玉坚身法竟如此奇快,忙使一招反手剑,向后急刺。沈玉坚向左踏出一步,似是向剑尖撞去,但突然间脚尖一点,身子已倏地飘向右侧。
黑衣女子招招紧逼,但长剑剑尖却始终碰不到沈玉坚一片衣角,这是自出道以来,从未经历过的事,心中骇异无比。斗了不到六十回合,黑衣女子已连变十几路剑法,但每一招剑法使出,到了中途,往往横削变成了直刺,侧锋斜进变成了中宫直进,明知这样使剑很是不对,却又情非得已,斗到后来,只觉得所学剑法使出来竟是说不出的别扭,倒不如狂削乱劈一气来得痛快。她自然不知沈玉坚这时已用万象归元阵法的一个巧妙的变阵,将她牢牢地困在了休门。沈玉坚初次用这阵法对敌,竟收奇功,心下也不禁暗自得意。
船上众人见黑衣女子所使剑法刚开始还像模像样,可是到后来越来越不成话,都觉得十分好笑,海盐帮中一些口齿轻薄之人更是出言讥笑。钟离在一旁看的心惊不已,料知其中必有古怪,却偏偏难以索解,当即喝道:“住手!”黑衣女子听到钟离叫唤,忙跳出圈子,长剑指着沈玉坚道:“你使的是什么妖法?有种的找柄剑来,好好跟姑娘比试一场。”
海盐帮帮众听了,都哈哈大笑,一人道:“大姑娘,识相点,赶紧回家去吧,一套白痴都不使的剑法,也拿出来现世,当真笑死人了。”另一人道:“这几年,摄魂门在江湖上声势喧天,我还以为有什么惊人的本事呢,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他们除了使毒的本事高明外,哪里有什么真功夫了?倘若哪天连毒也使不出来,就只剩下夹着尾巴乖乖地逃的份了。”又一人道:“更可笑的是眼前这姓钟的小子,说仙霞门年轻一代尽是平庸之辈,无人是他敌手,撒这样弥天大谎,喂!姓钟的小子,跟你妹妹并肩子上啊,让大伙儿开开眼界。”海盐帮受摄魂门欺压已久,每人心头都憋着一股恶气,此刻趁机发作出来,戏谑嘲骂之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