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处决
作者:梦里解忧      更新:2025-03-19 18:26      字数:4424

只过去了几个月而已,昌平称得上是翻天覆地,早在十一月宋亭舟带着证物来到盛京,手中的东西便被秘密拿到都察院衙署。

左都御史苟正芳拿着两本账本一夜未眠,良久后才妥帖的放好其中一本,写了长长的奏折,带上另一本在早朝的时候直接当朝告到了御前。

他呈上厚厚的奏折出列,“臣都察院左都御史苟正芳谨奏!臣要状告昌平知府吴墉,以权谋私大罪。陛下忧国忧民命全国上下推行土豆种,如今过去四年,只有昌平府收效甚微。”

另有官员出列澄清,“陛下明鉴,昌平地处北地,气候恶劣作物本就极难成活,往年的粮产也是倒数之列。”

苟正芳似乎早有预料有人会站出来反驳,怒而回怼道:“昌平府气候恶劣?难道比昌平还要靠北的建平、安平等府就风景秀丽、四季如春了?怎么他们两府的都各自呈上了土豆推行的进度,只有昌平这么多年毫无成果!”

一国之府何其之多,除了奉天临安江淮等大府,剩下的国君不可能挨个关注,这便给某些地方官员钻了空子。

昌平若不是遇上大灾,吴墉不知还会逍遥多少年。到他这个地位,哪怕朝中有堂兄相助,没有像样的政绩升官也难。而且他早就习惯了在昌平做土皇帝。

然则他行事有这般底气在,便是因为他本家乃是鹤栖吴氏之人。吴家作为屹立上百年的世家大族,全族足有三十余人在朝为官,五人官至四品以上,这其中就有吴墉。

礼部尚书吴巍丝毫不慌,他语气缓慢的辩说:“昌平知府确实政绩一般,但也在昌平任职了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推行土豆种缓慢了几分,也没有苟大人说的以权谋私这么大的罪则。”

苟正芳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即将掌握的罪证呈上,“陛下,臣有证物呈上,陛下体恤百姓,不取分文将土豆种发放北各府,吴墉却私自扣留昌平的土豆种,以此为由勒索下官,账目上正是记录的,昌平府旗下几名县令打着“买”土豆种的旗号献礼于吴墉,一斤土豆种便是十两白银!”

土豆种最先被负责管理海外贸易的市舶司官员奉上,先是在皇庄上试种。彼时还有众多种子都被带回种下,只当是个稀罕消遣的物种,没想到收量喜人。

事情传至朝堂,谁都知道这是个利国利民的好物,国君龙颜大悦,不光市舶司得到重赏,连皇庄里专门播种土豆的普通农户都被封了个福恩伯爵的封号,可谓是一步登天。

北地历年收成向来不如南地,土豆种推行之初,国君是先在北地推行,再收半数北地的种子用以南地推行。

第一年分到北大各府的种子并不多,只是让他们试种留种所用,但就是这点种子,竟然也被吴墉做起了文章。

司礼监太监接过证物呈给国君,圣上果真龙颜大怒。当即罢免了吴墉的职位,派了人去昌平详查。

众皇子中排行老二的勤王向来与吴家关系亲密,这个档口本想躲上一躲,没想到被陛下钦点去昌平查案。

吴巍在大殿上碰了一鼻子灰,下朝后与勤王文晖对了一眼。都察院中也有御史是吴家的人,下朝后被吴巍叫到了家中议事。

“你在都察院中就没听到半点风声?”吴墉心中其实是恼怒的,在他看来土豆种不是大事,贪污受贿也算不得什么。但吴墉自身账目被泄露,就够立即向京中书信求救,不然今日早朝他也不会那么被动。

“族叔恕罪,都察院苟大人将院里把持的滴水不漏,右都御史就是个摆设,下属的两位副都御使也都是他的人。侄儿身份低微,实在是探查不到什么。”

这人嘴上说着告罪的话,可明里暗里的想让吴巍提拔他一把。

吴巍把玩着手上价值不菲油润细腻,工艺精湛的玉貔貅,嗓音不怒自威,“如今是多事之秋,等风头过了我让智儿给你调动调动。”

他的意思是吏部也有吴家的人在,堪称势力滔天。但培养一个四品大员,也是耗费族里许多精力财力的,吴墉这步棋,他还要试试能不能挽救。

盛京的水太深,国君日渐年迈,皇子们却都壮年了。

二月初,都察院副御史王瓒和后来终于得知真相的勤王总算赶回盛京。

王瓒回京为表急切面圣的决心,进京后便叫侍卫先一步去王家为他拿来官服,就在马车上洗漱一番,换上官服,当即就进宫去面见国君。

正是大朝会,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王瓒一脸疲惫,跪伏在大殿上声泪俱下,“陛下,那昌平府知府吴墉罪行昭昭,三年前谎报给户部说昌平的水坝年久失修,可实际上户部拨下去的钱款全都进了他自己口袋。

下属县官有样学样,堤坝修缮全都敷衍了事,去岁盛夏,三县大坝全被洪水冲毁,百姓民不聊生。

未免事情败露,他还命人封锁府城,恐吓微臣。幸而谷青县知县严昶笙,以身就义,微臣这才能见账目送回盛京!

去岁勤王大人赶到,开放了官仓里的粮食救赈灾民,还从临近的奉天府和建平府借调了粮食与棉花,天寒地冻,百姓们这才活着度过这严严寒冬。”

他递交上的折子整整十二页,三县百姓伤亡惨重,知县们却吃酒寻欢。灾民们易子而食,千百斤的土豆种反被烂在后衙。

谷青县令为国又民,结局竟是被吴墉死后鞭尸,奏折上字字诛心,那些个惨状仿佛越于纸上。

国君大发雷霆,奏折被一把扔下,正砸在吴巍的乌纱帽上。

吴巍抖着双腿跪伏在大殿上不敢吭声。

众臣子以为都察院弹劾吴墉是因为土豆种的事,谁想到竟还牵扯到假公济私、谋杀朝廷命官。

“勤王。”国君沉声道。

靠前的勤王白着张脸跪下,“父皇恕罪,儿臣……”

“你做的不错,该赏,昌平便作为封地赏赐给你吧,后续便由主审吴墉。”帝王声音平缓下来。

勤王受宠若惊,他今年已经三十三岁,除了早夭的大皇子外,他是最年长的皇子,可实际性子懦弱怕事,这次本就是赶鸭子上架,实际到昌平之后都是辽东总督和王瓒接手所有事,他也乐得清净,不得罪人。

后期他才知道吴墉犯了那么多抄家灭族的大罪,还顾得上什么交好吴家人,胆都快被吓破了。

谁料王瓒回来竟说是自己的功劳,父皇还赐了封地,可以说是天降之喜啊!

勤王刚庆幸上,王瓒就又抛出个大雷,关于盐务的账本又神秘的回到他手中,被他适时呈给国君。

“陛下,吴墉之罪责不光如此!他还与皇商祝氏暗中勾结,祝氏私挖盐井,吴墉身为一洲知府,不光隐瞒不报,更是行知府之权,助皇商祝氏将井盐掺在官盐中在昌平府四下售卖,以此牟利!”

满朝皆惊,禹国开国以来,还是头一次有官员敢掺和进盐务里,周围的视线都有意无意的瞥向始终跪在前面没有起身的吴巍身上。

这可是灭九族的滔天大罪啊!

吴巍颤声道:“陛下明鉴,臣毫不知情,而且此事事关重大,陛下不该仅听王御史一人之言啊!”

难怪年前他往昌平递消息都如石沉大海,原来不光是土豆种,竟还有天灾和盐务,王瓒真是好手段,能硬生生瞒到现在。

不,王瓒是太子殿下的人,难道是他?

吴巍匍匐在地上微微侧头,看向殿下最前方的大红色的身影,上用金线绣着华贵的四爪金龙,太子的身形立于殿中巍然不动,如屹立的高山,威严而不可动摇。

王瓒声泪俱下的控告,“陛下圣明,臣绝不敢诬告朝廷命官,除了吴墉和祝玙往来账目,臣还有人证在,请陛下准许祝氏三子祝瑞上殿。”

吴巍心头猛地一颤,听见上首的帝王沉声说了个字,“准。”

祝三爷被侍卫带上金銮殿,往日再精明的汉子又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强忍着没有哆嗦,软着一双腿“啪”的一声实实在在的跪在地上,“陛……陛下万安,小人……草民祝瑞,乃祝家庶子,排行老三。祝玙私挖盐井的事,小人本不知情,也早已同四弟被分了家,直到……”

——

盐务一事国君震怒,吴墉死罪难逃,按理说他犯得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然鹤栖吴家乃北方豪族世家,先帝起兵时曾赠粮马相助。最终判了吴墉五马分尸之刑,又诛了他三族亲眷,三族中有九人都在朝为官,其中竟也包括了吏部的那个智儿,甚至于还有吴墉的妻族。

会试前夕,孟晚收到黄挣的信,上头说了昌平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包括吴墉下马,被抄家灭族,宝晋斋东家被斩,书斋四分五裂之下被其余三家瓜分干净,清宵阁也捡了不少的漏,只是曾经跳槽的那几位,如今黄挣是不会以德报怨的再收留他们了。

孟晚心中惊骇,小跑着去前院找宋亭舟,把信拿给他看。

“这么大的事,邸报上竟然没报,”孟晚揪着宋亭舟胳膊上的布料,指尖微微颤栗。

宋亭舟见袖子抽出来握住他微凉的手,另一只手拿着信飞速看完,心绪复杂道:“也该是这样的结局。”

孟晚抱着他的腰,将头埋进他怀里,半阖着眼徐徐吐出了一口气息,“严大人没有枉死。”

——

二月初八,宜:祭祀、嫁娶、祈福、冠笄。

四更天时正是深夜,耿妈妈在门外轻敲,“哥儿,改叫姑爷起来了。”

孟晚几乎一夜没睡,耿妈妈一敲门他便坐直了身体,宋亭舟自身后搂住他,将脸埋在孟晚脖颈处啄吻几下。

“起吧。”孟晚头脑昏沉,离开温暖的被窝下床点燃了油灯。

宋亭舟也下了床,顺手将床被整理妥当。

开门进来的耿妈妈忙上前,“哎呦我的姑爷,今天是大日子,哪儿用你做这种活计啊。”

身后的丫鬟利落的上前打理床铺,还有一个要替宋亭舟更衣,被他拒绝了。

孟晚洗漱后亲自从书房取了提篮和行李,一一取出来重新检查。

“毛笔五支、两锭墨、两方砚台、草纸二十张、草垫一个、皮毛毯子一张、薄被一张、小铁锅一个、木头制的水杯一个、碗筷一副、水壶一个、蜡烛二十支、打火石两个……”

孟晚一样一样的核对仔细,确定东西完整,没有什么夹层之类的,也没被人动过,又问耿妈妈,“妈妈,厨房的面和好了没?我过去烙饼子。”

这会儿外头寒气正盛,耿妈妈替他拿了件厚实的斗篷披上,“我起来就吩咐他们和好了面,雪生在哪儿盯着呢。”

孟晚披上斗篷,见宋亭舟正在屋里洗漱,嘱咐耿妈妈道:“妈妈不必跟着我,我规整的这些东西您要不离眼的帮我看住了,谁也不准碰一下,我去去就回。”

他迎着寒风进了厨房,雪生果然在里头盯着,孟晚这人心思多疑,宋亭舟进贡院里的吃食,既然他在,必是要亲自动手的。

将和好的面有仔细揉捏,擀成薄片抹少许猪油盐和葱花,卷起放入锅中用小火烙着,孟晚共烙了三十张,用油纸仔细包了其中二十五张,余下五张放到盘里,又煮了锅稠粥,二十个鸡蛋。

粥和余下的五张饼是给宋亭舟现在用的,鸡蛋和包好的油饼都是带进贡院的,在里头整整九天,这些还不知道够不够吃。

不过据宋亭舟上次乡试的经验,在小小的号房里也没什么胃口。

宋亭舟在家只喝了半碗的粥和一张饼子,便提着提篮上了马车,孟晚也跟了上去,坐在车上不厌其烦的检查着提篮里的东西。

“排队的时候要仔细着旁人,不要被动了手脚。”

宋亭舟眉间有浅薄的暖意与无奈,“晚儿,你莫要紧张,若是无趣便去找聂夫郎来家里作伴,再过九日我便回来了。”

孟晚起的早,想的事又多,坐在马车上不免被颠得晕头晕脑。他轻靠在宋亭舟肩上,淡淡的答了句,“嗯,你在贡院里专心答题,不必心里惦念我,我就在家闭门谢客,哪里也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