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第一次见姜姝仪,是在父皇举办的赏花宴上。
“那个穿粉衣的是谁家姑娘?”
裴琰顺着父皇的目光看去,见到个乖乖巧巧跟在母亲身后的娇柔少女。
温皇后有些敌意地道:“是姜御史家的庶次女,长相不错,就是举止轻浮了些,不配入宫侍奉陛下。”
父皇笑了两声:“朕是给琰儿相看。”
温皇后面色稍微好了点,但仍然拈酸:“琰儿说了,选妻妾重德不重色,陛下选的合自己心意,但可未必合琰儿心意。”
“是吗?”父皇看过来,笑着问他:“琰儿,你觉得这女子可合你心意?”
裴琰习惯于揣摩父皇的一举一动,一喜一怒。
他当初说选妻重德,父皇是高兴的,但父皇本身便是多情好色之人,他若连选妾室都不要姿色美艳者,便是在打父皇的脸。
裴琰躬身:“儿臣......喜欢。”
父皇大笑。
“这就对了,聘妻以德,选妾以色,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皇后到底不是男人,不懂啊。”
裴琰跟着微笑,视线又不经意投向那少女,只见她不知做错了什么,正在被嫡母训斥,好像快哭了。
纳便纳吧,一个侍妾而已。
裴琰当时这么想。
第二次见姜姝仪,是因为她刚入东宫就生了场重病。
裴琰记得自己是个仁人君子,既然如此,就不能对一个快要病死的侍妾不闻不问。
他提前喝了防治风寒的药才过去,站在离姜姝仪三步远的地方,温声问她感觉身子怎么样了。
少女烧得脸颊通红,鬓发被汗水濡湿,整个人瞧着就往外冒病气,她含泪望过来,伸出白皙柔软的手,像是想摸他:“殿下过来好不好?”
裴琰很想说不好。
程守忠焦急地在旁边解围:“殿下可不能过去,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办?姜昭训,您有话就这么跟殿下说吧。”
但凡是个懂事知礼的人,听了这话,定然是要有分寸的应下,然而姜姝仪显然不是这样的性子。
她仍然含泪眼巴巴地看着他,柔弱无依地唤:“殿下......”
裴琰决定信一次太医的药。
他走到床榻边,温柔地垂眸,看着自己的病美人侍妾:“你有话说吗?”
姜姝仪应该是没话说的,因为她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袖子,而后放声大哭,哭得惊天动地。
裴琰强忍着没有把衣袖抽回来。
他看见少女领口微散,露出的莹润肌肤很像细瓷,柔腻又脆弱,有几颗眼泪掉进那里面,然后顺着锁骨滑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程守忠在旁边急得快跳脚了,但碍于姜姝仪的身份,又衣冠不整,他没办法上来动手,只能呵斥:“放肆!姜昭训怎能如此对殿下动手动脚!还不快松开!”
姜姝仪抓他衣袖抓得更紧了,哭声也不停。
很不听话。
这是裴琰继赏花宴的“娇柔可怜”后,对姜姝仪的第二印象。
他想,日后若登了帝位,定要好好教训她一次,让她知道什么是礼仪规矩,不然这种性子,迟早会闹得他后宫鸡犬不宁。
但如今自然是不能教训的。
殿内还有很多宫人,正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裴琰维持着温柔的神情,继续耐心问这个不听话的侍妾:“是在东宫受了什么委屈吗?你可以告诉孤,孤会为你做主。”
这一问算是炸了锅。
姜姝仪开始哭着从出生说起。
“妾身是早产,生下来不足六斤,听姨娘说,瘦的像只猴子!”
裴琰:“......”
“妾身的父亲不喜欢妾身,也不止妾身,他对哪个孩子好像都不喜欢,除了年节家宴,我们都很少见他!”
裴琰不知这关自己什么事,他又不是她父亲。
“只有姨娘疼妾身,她对妾身很好,会给妾身缝肚兜,会把得了父亲的赏赐都留给妾身。”
裴琰表面耐心地听着。
“可她在妾身八岁那年就走了,妾身再没有唯一疼爱妾身的至亲,可即便如此,妾身也不能崩溃,因为还有四岁的妹妹问妾身要姨娘......父亲依旧不管不顾,母亲只对自己亲生的孩儿好,妾身生了病,从来没有亲长来照顾,看着其它兄弟姐妹都有娘亲关怀着,殿下不知妾身有多羡慕,多难过......”
裴琰并没有什么感触。
他没有被母后疼爱过,也没有被生母疼爱过,她们去世,他也不会有什么波澜。
只是姜姝仪实在哭得可怜,像是再不管,就要哭死过去了。
裴琰正要安慰几句,姜姝仪忽然泪流满面地望向他:“殿下,妾身如今入了东宫,您就是妾身的亲长了,您可以留下照顾妾身一会儿嘛?就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裴琰不想。
他静静地看着姜姝仪,希望她能知难而退,明白过来自己是她的君,而不是她的亲长。
程守忠也旁敲侧击地提点姜姝仪:“殿下,奴才知道您心疼姜昭训,可您自个儿的身子也要紧呐,若是染上病气,被陛下知道了,姜昭训也难逃责罚啊。”
姜姝仪竟然还生气了,瞪程守忠一眼,然后委委屈屈地看回他:“就要殿下照顾,陛下若责罚就责罚吧,反正妾身也活不长了!”
裴琰觉得她这么能闹,应当能活很久,毕竟祸害遗千年。
他到底是同意了,看在她年纪小无知的份上。
说是照顾,但裴琰是不可能帮着姜姝仪做什么的。
他问她入东宫后可还适应。
在别人那里,他只会得到“多谢殿下关怀,妾身觉得一切都好”的回答,然而在姜姝仪这里,显然是另一种情形。
“不适应!一点儿都不适应!这里的宫人都欺负妾身!”
裴琰微笑,只能帮她解决,顺便也指了心腹太医给姜姝仪诊治。
她身体底子不错,是因为给她看诊的太医被侧妃授意不许好好诊治,才会拖到今日。
有了太医用心诊治,不久姜姝仪就康健起来。
裴琰很快把这日的鬼使神差忘去了脑后,他还有太多重要的事要做。
但姜姝仪显然记住了,时常打着谢恩的名头来求见。
扮黑脸的程守忠吓唬她好几次,然而姜姝仪没有退却不说,还在他的寝殿外跪下,说要跪到他出来,然后告程守忠的状。
裴琰在此刻动了杀她的心思。
他还有许多大事要筹谋,不能被这样蠢笨的人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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