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兮渊走在天玄城的街道上。.

天玄城恢复创伤的速度让他感到惊讶。不过隔了一天时间，海盗空袭带来的混乱已经基本看不到了。街上行人早已平静，恢复了工作、休息、娱乐的日常生活；有些维生系统故障的区域的居民被迫暂居他处，但看这些人的样子，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了；受损最严重的1号空港还是四处亮着红灯，却也已经正常运作了起来。人们有条不紊地绕过中央穹顶里的各个隔离区，无视被封锁的损坏过渡舱，走向各自的飞船。舷窗外的太空中，机器人修复着各处损伤，拖船清理着残骸，救援人员则穿着太空服费力地将吸附在城外的尸体搬进城里，交给他们的家人。天玄城保留着一个传统，那就是死在太空里的人，只要有可能，就应该由人们亲手将他们的尸体收回来，而不是靠机器人或飞船。而收回来之后，为他们举办的葬礼的形式，则是将他们装在一个有推进器的棺材里，送往恒星。

太空人不喜欢大地，所以作为大地的代表的行星，不受他们青睐。他们认为恒星才是生命之母，恒星的光芒创造了生命，所以生命终结以后应该回归恒星。

郑兮渊停下脚步，站在一座大厦前。

船在修理厂，仇四昏迷在床，郑兮渊的游侠队伍只能在城里等着。对郑兮渊这个队长来说，这段时间正好让他去找活接活，所以这两天他跟王弘毅、林子宣撒开在天玄城的酒吧、空港和各个电子公告牌下，踅摸着好买卖。不料，他们还没找到满意的，有人已经找到他们了——

“霓褶超导”的总部大厦，就像它的公司名字一样，华丽而俗气。“儿”字形的高楼，闪亮的玻璃外墙。中央一条悬浮轨道直接将楼顶的总裁办公室与地面的浮轨道路网连接起来，意图使它的总裁显得高贵而又亲民。

郑兮渊走进大厦。在前台小姐的带领下，来到了总裁办公室。

“请坐，请坐，郑先生——”

“霓褶超导”的总裁李福，人如其名，有着一副发福的脸庞和肚腩，看上去倒很亲切。此时他满脸堆笑，正亲手给郑兮渊倒茶。

“总裁先生亲自找我，肯定是宗大买卖。”郑兮渊不客气地坐下，一手搭在沙发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他翘起眉毛点点头，问道：“铁观音？天禄星系有太空农场种这个吗？”

李福笑容憨直地回答：“‘安溪一号’上精心培植的。没想到郑先生年纪轻轻，还颇懂茶。”

郑兮渊放下杯子：“可惜啊。‘安溪一号’能种出铁观音芽叶，却种不出春夏秋冬。那春夏暑秋四茬，早午晚三青，可不是计算机能模拟得了的。”

李福顿时尴尬：“呵，呵呵——郑先生不愧是云阳贵族，品味不是我等太空人能比的。”

郑兮渊摆摆手：“贵不贵族也得给你打工来。是什么买卖？”

“有一批货……”李福拿起一个遥控器点了两下，茶几上方出现全息影像：“我公司最新产品，当今最尖端的铜氧化物超导陶瓷，需要被妥善护送。据我们了解，郑先生的‘剑光安运’，有能力保证这批昂贵货物的安全。”

郑兮渊点头：“有多昂贵？”

“价值上亿。”

郑兮渊作出惊讶的表情：“哦！那可得是一大批货——”

“实际上，不算很大批。按我们的计量方式，是一万单位；按标准货柜的话，十二箱而已。”

标准货柜，就是长5米、宽2米、高2米的货柜；十二箱，就是240立方米。这么点立方，却有一万单位……

“它们一定很小。”郑兮渊只好道。

李福笑着点点头：“没错。纳米技术。”

郑兮渊喝着茶，想了一会，还是说道：“即使这样，十箱超导陶瓷，价值上亿——我对超导材料行业不甚了解，不过每单位上万的东西，还真没听过。”

“没有听过就对了。我说了，这是当今最尖端的产品，所以需要得到同样尖端的星际安运公司的护送。”

郑兮渊微笑点头：“深感荣幸。不好意思我问了这么多，本来不应该，不过我得了解将要接到的是些什么货物，以便估价。那，请问目标地点？”

“雍和星系，‘金丝三号’空间站，雨燕级护卫舰生产基地。”

郑兮渊心里一动，脸上却不露声色，随口问：“雍和蔡家的？”

“没错。这批超导陶瓷将用于蔡家优质雨燕级的引擎部位，是蔡家特别订制的。蔡家对此次部件更新非常重视——我们也是。所以这批货物绝对不容有失。”

郑兮渊喝着茶，还是随口道：“十二箱——正好是雨燕级货舱的标准容积。”

李福点头：“是的。我们精心选定了本次成交的货物量，我们不能冒险用货舰运送，必须直接由护卫舰装载。”

郑兮渊挑起嘴角，若有所指地道：“精心选定了货物量，也精心选定了护送人员？”

“正是。”李福却一脸严肃。郑兮渊从他的表情上得不到任何多余的信息。“贵公司虽然草创，但三名注册员工——包括郑先生你——都是帝国虎军黄金荣誉勋章的获得者，而且贵公司在刚刚结束的抵御东四阳海盗的战斗中斩获颇丰，战斗能力可见一斑。更重要的是……”

“什么？”郑兮渊问。

“更重要的是贵公司颇具实力，但名声尚未打响。这批货物万分重要，所以我们没有张榜招标，以求尽量低调。因而，同样地，我们希望承担这次护送任务的公司也尽量低调。毕竟，虽然我个人并不怀疑贵公司的战斗能力，但如果能完全避免战斗，不是更好？”

郑兮渊微笑：“我们都希望能一路平安。”同时心想：这个李福的反应毫无破绽。是确实全然不知我不久之前才跟蔡家闹了不愉快吗？

“这么说，贵公司接受这个委托了？”李福完全是一副谈生意的口气。

“如果价钱合适的话。”郑兮渊也是一副谈生意的口气。

李福点头：“好。天禄到雍和这个运输段，按市价，护送费用为货物价值的0.5%。鉴于这批货物的重要性，我们愿意出到0.8%。”

郑兮渊摇头：“总裁先生最近一定忘了关注星际安运行业的‘市价’。货物价值千万以上，就是1%起谈了。越贵的东西，越招狼。”

“那是有保价的费用。我不认为以贵公司现在的规模，有能力保上亿价值的货物。”

“没错，我们没有这等能力。”郑兮渊拿手指挠着脸颊，一副随便的样子：“不过即使有，我也不会掏钱保你。总裁先生，你需要的是这批货安然到达目的地，不是丢了之后能拿回几个百分点的赔偿来。我能保证雍和蔡家在金丝三号上接到这批货，分毫不差。不过我的要求是5%。”

李福一张胖脸顿时惊愕：“百分之……五？！你的要求太过分了，郑先生！这——”

然而郑兮渊没等李福说完，就起身要走，同时一挥手：“那就另请高明吧。”

“等等！”李福赶紧叫道。又觉得有些失态，便重新厉声说：“你这完全不是谈生意的态度，郑先生！没想到你出身名门，竟这么不知礼仪？！”

郑兮渊微笑：“公司草创，谈判的礼仪在下确实不太懂。不过对在下来说，再高尚的礼仪也不如手里攥着实实在在的夏币[1]，又能有命去花来得重要。”

李福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冲郑兮渊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郑兮渊便重新坐下，端起了茶杯。

李福看着郑兮渊，用听上去非常真诚的口吻说道：“郑先生，这批货物的安全运送必须由我亲自负责，否则一旦出错，买方震怒，我们承担不起。但我身为总裁，时间有限，不可能去找每个公司谈判。所以我精心挑选了贵公司，衷心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成功。恕我直言：如果我们本次合作愉快，贵公司将获得一个忠实的大客户——霓褶超导。这对贵公司的起步是十分有利的。所以，希望郑先生拿出对等的诚意来——5%，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郑兮渊笑着，心想：如果我真是“剑光安运”的总经理，肯定得被这家伙说服了。可惜不是。我是太空游侠，要什么大客户？

于是他开口道：“我的诚意是十分充足的，总裁先生，而我的要价也一点都不过分。你之所以觉得难以接受，是因为你忽略了一点，先生——”

李福挑起眉毛：“什么？”

“你要求货物必须装在我的护卫舰上。那么你要知道，我，和我公司的所有员工，也都在那条护卫舰上。我们已经用我们的生命给你的货物保了价，你觉得我们会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吗？而且，你这批‘昂贵的货物’价值越高，我们的生命安全系数就越低。那，我多要一点钱，有什么不妥吗？”

李福看着郑兮渊，看了一会，突然笑道：“你赢了，郑先生。5%，付钱卸货。”

[1]夏币：中洲帝国货币名称。因为帝国皇室姓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