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兮渊面上却不动声色，头脑却疾速运转起来：仇四这样的人，就像一柄利剑。．如果能握在自己手中，又有剑鞘盛放，用时犀利出鞘，不用时安静收纳，那就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如果不能完全掌握，就不可放置身边，否则总有一天会伤到自己，尤其这柄剑还有仇恨的戾气缠身。自己即将说的这番话，就将决定他是否接受被剑鞘束缚。

于是他开口道：“好。四爷上船之后，我得要四爷一句话：任何情况下，只要不是对不起四爷的，我说什么四爷都得听。”

仇四一挥手：“那自然，你是船长。”他觉得郑兮渊这话说得多此一举。一支游侠队伍，少则五六人，多了有几十人，在同一条船上，面对各种危险，如果没有个高效的管理，那别说赚钱了，保命也难。所以一支队伍里的游侠们，虽然是因利益走到一起，但遇事之后的应对都是军事化的。这也是情势所迫，所以一般情况下，船长的命令，也没有人去违抗。不过游侠毕竟不是军人，每个人习惯不同、追求不同、底线不同，所以团队不和，甚至出卖背叛这种事，在游侠队伍里也屡见不鲜。这种时候，就见船长的本事了。Josh曾说游侠队伍里最没用的是船长，这当然是玩笑。真正的情况其实刚好相反：即使船长真的只坐在船长位子上不动，他也是一支游侠队伍绝对的核心，没有人能代替。所以对有志气、有能力当船长的游侠来说，挑选有用的、可靠的船员，并想方设法让这些船员围着自己转，是第一要务；而对其他游侠来说，找到一个值得跟随的船长，则算是一生的大事。跟对了人，就有买卖赚钱，有命花钱；跟错了人，那当游侠的风险就会毫不留情地找上他们。

仇四是个老游侠，所以这些道理他很明白；但他又不是个标准的游侠，所以他以前总逆着这些道理行事，结果弄到名气虽大，却无人敢用的地步。现在，在生活的压力下他不得不向金钱低头，但郑兮渊知道他并没有真的愿意遵循这些道理。

所以他举起一只手，郑重地道：“四爷先别着急答应，要听清楚了：我说的是任何情况下、任何事，只要我说，四爷不可违抗。包括打四阳鬼子的事——我说打，便打；我说不打，便走。四爷出战，我说什么时候返航，四爷就得回来——”

听了这话，仇四脸色果然一下子阴暗起来：“小子，你刚说了，只要不是对我不起的我都依你。我仇四当游侠就是为了杀鬼子，你不让我杀，就是对不起我。”

郑兮渊不松口：“我说的对不起四爷，是指让四爷为我犯险，或者谋四爷钱财之类的事情。打鬼子，还得我说了算。”

仇四沉声道：“小子，我愿意进队伍，也同意我们一起先赚钱，就是说我不用你非得靠杀鬼子拿赏金赚钱，如果你想去阿史坦转两圈，四爷我也跟你去。你不必专门去找鬼子来杀，这已经是我的让步了。但如果你碰到鬼子不打，还不让我打，那我留着没什么意思。别忘了，我要加入你的队伍那天，就已经说了：只有一个要求，见了四阳鬼子，打！不能跑！”

郑兮渊点点头，放慢语速道：“如果是这样，四爷就请自便，小子会把四爷应得的赏金双手奉上。不过，还请四爷平心静气听小子说句话：不管四爷跟四阳鬼子有多大仇恨，造成这仇恨的肯定是某个或某几个鬼子，不是所有东四阳部盟的人。敢问四爷，复仇多长时间了，那几个人可是已经死于四爷手下了？”

仇四目光凛冽，厉声道：“不关你的事！”

郑兮渊不为所动：“小子无意打探四爷的过往。不过，小子猜想，那几个人必然还活着，而且不易擒杀。否则，以四爷的手段，这么多年，他们早该偿命了。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如果四爷杀了千千万万个四阳鬼子，唯独没杀得了那几个，那四爷的复仇还有什么意义？”

仇四默然不语。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多少神情，不过郑兮渊知道他此刻肯定心如刀绞。郑兮渊之所以敢说这番话，是因为回城之后他又在游侠圈子里详细打探了一下关于仇四的事，知道仇四痛恨东四阳海盗，是因为一个海盗团害得他家破人亡。具体哪个海盗团没人知道，但据说实力不弱。如果是单干的零散海盗，那以仇四的本事，杀他千百回也够了。但要向一个海盗团复仇，就不是光靠开着战机冲杀能办到的了。

郑兮渊继续道：“四爷先想着，什么时候决定了，给小子一句话就行。咱们的船还有两天出厂，四爷也需要再休息两天。两天之后……”

“不用了——”仇四突然道，“我应你这话。跟着你这段时间，你怎么说我怎么干。不过我也把话说在前头：跟着你只是为了赚钱。一旦我攒够了钱，立马走人。”

“去留全凭四爷愿意。”郑兮渊笑道，“那，四爷把账号给我？我把那4万2划进去。”

仇四摆摆手：“我没账号。你先替我拿着吧。需要的时候我问你要现钱。”

郑兮渊愣了一下。他知道仇四既然身份不干净，没有银行账号也是自然。但他没想到仇四会让他保管钱财——且不说两人只是刚认识，就算是熟人，也不会这么痛快地把钱交给对方吧？再说对游侠来讲，除了命，就是钱最重要了。仇四还不是为了钱，才肯暂时放弃他那疯狂的复仇方式？

——真是个痛快人啊！郑兮渊在心里叹道，嘴上说：“没问题。我们有笔大买卖得去趟雍和，做完这笔买卖，就给四爷买新船。四爷喜欢什么舰级？”——其实他不知道，仇四要跟着他，就是因为能放心把钱交给他保管呢！一个有天禄巨商家的少爷作朋友的人，不会去吞那不属于自己的几十万块钱吧？而且就算吞了，仇四也有办法让他的朋友替他还上。

“雏鹰，雏鹰最好。在帝国附近几个国家的战机里，雏鹰最好。”仇四答道。谈论起战机，他的面容就舒缓了些。

郑兮渊点头：“那就雏鹰了。四爷休息吧。”说着，起身退出门去。仇四兀自呆坐在床边，背影萧索。

“阿潘——”在门外，郑兮渊对潘苏云道：“好好照顾他，两天之后，我要他能打仗。”他拍上潘苏云的肩膀，“打硬仗！”

——两天之后——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乔氏雨燕型’‘新木狼号’的首航典礼现场。我是‘新木狼号’的总设计师乔郎，大家可以叫我Josh。我很荣幸地向大家宣布，这是我设计过的最令我骄傲的机型！相信她也同样会令大家满意。鼓掌——呱呱呱呱——”

Josh一个人在那拍着爪子。他的所有听众——郑兮渊、王弘毅、林子宣、潘苏云和仇四五个人透过空港过渡舱旁的舷窗看着这艘“乔氏雨燕型”。船停在1号空港的第33号泊位上，他们正准备上船。

“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嘛……”潘苏云耸耸肩。

“嗯。希望肚里有货吧。”王弘毅道。

“我看够呛。你看它的‘总设计师’先生，像个肚里有货的人吗？”郑兮渊道。

“我不期待它能有什么改良，说实话。”林子宣撇着嘴，“我只希望别缺个螺丝少根铆啥的。毕竟，原来那艘雨燕我还能开……”

Josh对众人的评价表示不忿：“嘿——！一群外行！新手！菜鸟！四爷，你给说句公道话！”

仇四在一旁抚着自己的络腮胡茬，盯着船看了一会，然后面向郑兮渊：“你让他改船？”

“嗯。”

“给了他一百万？”

“是啊。”

“下次别犯这样的错误了。”

郑兮渊拱拱手：“谨遵四爷教诲。”

大家哈哈笑着登船。Josh走在最后，满脸失落：“喂，你们——太不厚道了吧？你们没看到那个吗？那个——”

他指着船头的一片装甲。雨燕级护卫舰一百多米长的舰身，舱门开在船首附近，与过渡舱对接着。所以众人透过舷窗，就能看到船头一片银白光滑的装甲上绘了一颗青色狼头，在泊位平台的白色灯光下显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看到没？”Josh嚷道，“这是‘新木狼号’的标志！这是我掏钱画的！看看我对她多好——”

“那就让我们看看她是怎么回报你的吧。快上船，准备出发。”郑兮渊宣布，然后指着图案说：“这东西还不错。”

“确实画的不错。有辐射的吗？”王弘毅问。

“当然没有。你是怕我们干坏事的时候留不下名儿吗？这是在港里停着的时候给人看的，帅呆了！是不是？”Josh答道，语气语调都是兴冲冲的。

“是挺像的——”潘苏云边跨过舱门边说，“不过你为什么画个狗脑袋上去呢？为什么不画个狮子老虎之类的？”

大家：“……”

Josh：“那是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