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过批斗会没过几天,董秘书突然来找沈院长说:“莫书记叫你去谈话。”
他提心吊胆走进莫书记的窑洞,莫书记说:“坐下,跟你说一件事。夜来公社接到县革委会通知,现在正贯彻**对知识青年进行再教育的指示,要求组织落实到每个单位,你回去把这个精神传达一下,先下下毛毛雨。”
沈院长问:“公社准备咋安排?”
莫书记说:“公社决定让接受再教育的人下去插队,与农牧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期限半年。你回去先寻思寻思再说。”
李婉一集体插队就是贯彻“接受再教育”精神的具体体现。虽然王大?和小高已经到了最底层,看来还不足以体现**的指示精神。沈院长思来想去,决定先不透露莫书记的谈话。两天后,他主动找莫书记请示说:“莫书记,卫生院刚安排好,刚来的李医生已经由县里统筹安排插队走了,就现在的具体情况不去成不?”
莫书记说:“你是院长,你是咋打算的?”
他为难地说:“我听领导的,马医生就是个农村娃,只剩下王医生和高医生咋弄哩?”
莫书记说:“眼看就到年底了,现在还不急。你回去再想想,过几天再说。”
沈院长回到卫生院来找王大?,他说:“王医生,你对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有啥想法?”
“根据上级的精神,恐怕我也是接受再教育的对象,我没有发言权,哪能随便说?”
“有啥想法你就说,不妨事。”沈院长态度温和。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插队只是接受再教育的一种形式,我服从领导安排。”
沈院长说:“我想再找莫书记说说算了。”
“院长在这搭哩!”突然传来了韩医生的声音。他听到了对知识青年进行再教育的消息,兴冲冲地走来,“沈院长,听说了嘛,伟大领袖**提出让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咱们应该按照党的指示办事,抽出一人去接受再教育!”
沈院长无奈说:“我也在想这个事,你说谁个去合适?”
“我说,高医生去合适!”
“高医生刚接手药房,弄得好好的。”
“不妨事,再交出来怕啥?”
韩医生的话弄得沈院长既尴尬又被动,不得不将小高报给公社。
从公社回来,沈院长直接来到药房。小高说:“沈院长,您有事?”
沈院长说:“你坐下,我想给你说说关于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的事。”
小高是个聪明人,她说:“沈院长,我明白,您让我下去插队是吧?您放心,我服从安排,啥时候走?”
沈院长很无奈,他说:“真是难为你了。看你工作这么认真,把药房整理得干干净净……下去插队,是贯彻**的指示精神,公社领导安排的。”
小高说:“我知道,我没意见,您说啥时候走?”
“马上就到年下了,过了年再走。年前把手续还交给韩医生。”
这天下午,大李突然闯进了药房:“嗨!”
小高吃了一惊:“妈呀,吓死我了!你咋来了?”
大李说:“咋?我一个月才来一次,你就嫌多了!”
小高扭捏地说:“讨厌……”
大李放低声音说:“可把我想死了!真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走了!真的,我真不想走了!”见她在清点药瓶,他感到不解,“咋数起药来了?”
她没做声,把刚才的计数写在纸上,然后拉起大李的右手看了看又用力甩开,不满地说:“你看你,抽了多少烟?跟你说了多少遍,你就是不听!”
他委屈地说:“你说我在那个烂脏[注1]地方,我……你说让我咋办?”
“那你就使劲抽,抽死算了!”她又心疼地拉过大李的手,“听我的劝,少抽点吧,看你的手指都熏成啥样了,你的肺还不都得变成黑的?”
“我真受不了了,我想找我大哥去,换一下环境。”
“你大哥不是在青海吗?你又没去过,敢肯定比这搭好?别胡思乱想,先安下心来好好工作,其他事以后再说。”
一个月没见面,她在他眼前楚楚动人,好像在不断地牵拉着他的魂。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突然把她紧紧抱住,闭上眼亲亲她的前额,用颤抖的声音说:“秀萍,咱们结婚吧!”
一个女孩子独自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每天提心吊胆谨慎做人,无时无刻都在怀念情人,切盼投入到他的怀抱倾诉自己的苦衷。{手.打/吧 Shouda8.Com首发}听到他动情的话语,她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不安,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流出来。她把面颊紧紧地贴着情人的胸膛说:“再等等,等咱们转正了。耐心等等,等我插队回来……”
“你说啥?插队?插啥队?”他惊诧了。
“院长通知我这几天把药房交了,年后到村里插队半年。”
他气愤说:“咋回事,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小点儿声,这是**的指示,让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
王大?敲门进来,不好意思地说:“哎呀,真抱歉,我来的不是时候!”
大李说:“您说啥嘛?我正要过去看您呢。哎,王医生,听说让小高插队,您知道吗?”
“咳!”他叹了一口气说,“我看就是这药房惹的祸!这药房对咱们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对韩医生来说就是一块宝地。你没看出来,你接管药房以后,他一直耿耿于怀。”
“咋不知道,我早就看出来了。”小高点点头。
王大?说:“听说韩医生有不少女人,除了他是情场上的老手,有**、诱惑的经验,主要是因为有这个药房,他能愿意放弃吗?我并不是说他的品质有多坏,可是在这个问题上他实在太随便了!你跟他接触时也得留点神。”
“我有警惕,一看他的眼神不对,我就赶快躲开他。”小高说。
“其实,他也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所以乘现在的机会想把药房夺回去。要不然可能先让我插队或者根本就不用去。哦,我是来告诉你,咱们配置的粉剂得跟韩医生交代清楚。”
“唔,知道了。”小高点点头答应着,“王医生,我想求您帮帮我!”
“这是哪儿的话,怎么还用‘求’啊?有事尽管说!”
她说:“您看看他的手指都熏成啥样了?工作也不塌实,还牢骚满腹闹思想情绪,您得好好批评他!”
大李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说:“咋?你还搬救兵来了!”
王大?开玩笑说:“哦,就这事啊?不好办!”
小高说:“您怎么袒护他呀?”
“我怎么袒护他了?这事,其实也好办。我一吃喜糖,他就变乖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大李要翻几座山、跨几条沟走三十多里才能跟小高相会,往返一趟该有多辛苦,返回的路上他的心情怎样?除了他自己也许只有天知道!
清冷的年节刚过,小高就动身插队去了。因为行李搬到了农家,回来就临时和兽医站的女兽医冯兮媛住在一起。小井公社的外来干部,除了从知青提拔的妇联苗主任和插队的李婉一,就只有她们两个女性,一见面就感到格外亲切。
时间到了午夜,两人躺在炕上还说个不停。小高说:“我看当兽医都是男的,干啥不好,你咋想干这一行?”
冯兮媛说:“常言说,隔行如隔山。我学的是兽医系,兽医系不只是培养兽医,里面有很多专业,我学的是组织胚胎学,是搞基础研究的,不学怎么给畜禽看病。”
小高恍然大悟说:“哦,原来是这样,我说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给牲口看过病呢!你咋分到这搭了?”
“因为我是兽医系的,所以分到兽医站。你不是也分到这搭了?”
“哪个地方都有人,不管分到啥地方,我们都算对口,你对不上口啊!”
“他们让我管药房、管管帐,虽然我不是内行,可是不像他们几个男的那样天天往外跑跟牲口打交道,这就是对我的照顾了!”
“你结婚了吧?”
“我六七年毕业,等了一年多没事干就结婚了。你看,刚结婚就分到这儿来了。”
“你爱人呢?”
“他比我高两届,留校了。”
“今后你有啥打算?”
“打算?走着瞧吧!”冯兮媛用手电筒着了一下表,“嗬,都一点多了,今天怎么不困?哦,刚才你审了我半天,现在该我审你了!”
“兽医**官,你随便审吧!”
“你接受再教育的决心真大,路又不算太远,怎么一去就是两个月?”
“我怕总回来影响不好;没饭钱了,回来领工资。”
“说说你跟大李的事。”
“有啥好说的?”
“我看大李对你那么好,啥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啊?”
“他工作不踏实,还总闹情绪,净抽烟!”
“大小伙子一个人在这种环境里,他怎么能开心呢?早些把事办了他就踏实了!”
“王医生也这么说;大李想快结婚,我想怎么也得等转了正再说。”
“你们打算在这搭安家了?”
“不安家咋办?大李在家排行最小,父母都上了年纪,我想弄好一点儿就把他们接过来看看,他们要愿意的话就住一段时间。”
“看来你是个挺有孝心的儿媳妇,大李把你娶上可就享福了!”
天气渐暖大地回春,省疾病控研究院医疗队来到华城搞流行病学调查,小井是他们工作的重点地区。队员中有五六个甘州卫校毕业的小青年,小高回来过劳动节正好与他们相遇。一个人高声喊:“哎呀,高秀萍,你咋在这儿啊!”
小高说:“前几天就听说医疗队来了,原来就是你们呀!真羡慕你们到处跑、见世面,不像我在这山窝窝里,啥也不知道!”
另一个人问:“怎么不见大李?”
“他分到另一个公社,离这搭有三十多里呢!”
“哎呀,你们怎么没分在一起呀?还有程书林也来华城了吧?”
“是啊,我们一起来的;你们在这搭适应吗?”
“年轻人嘛,别的倒没啥,就是用水太困难!一会儿就演节目了,咱们一起看节目吧?哎,你不出个啥节目?”
“出啥节目啊?我现在还在插队,今天回来休五一。”
“怎么到这搭了还插啥队呀?”
“半年,快结束了。”
“嗬,这儿还挺热闹!”王大?手拿板凳从窑洞出来,见小高与医疗队的人有说有笑,“怎么,你们认识?”
“我们是同学。”小高说,“这是从北京来王医生,我们一起分来的。”
一个人热情地向他伸出手:“我叫魏媛媛,叫我小魏或叫我媛媛都行,希望您多帮助!”
他和她握了握手说:“干嘛这么客气?只要你们不走,常来玩儿,有什么需要别见外。”
她说:“谢谢王老师!”
“咋叫起老师来了?同行,同行!”他指了指坡下,“你们来得真巧,这戏台子五一前刚落成,听说庆祝五一晚会也是公社有史以来第一次,肯定热闹!翻过那个山,有一个省属的林场,那儿有十几个年轻人。听说今天主要是他们表演说唱和歌舞,还有一些本地的道情[注2]什么的。”
她说:“节目还挺多,咱们一起去看吧!”
他把手里的凳子递给她说:“呶,给你拿个板凳!”
王大?看了几个节目觉得没什么意思,悄悄地回了窑洞,坐在桌旁专看起书来。坡下的欢乐声和歌舞伴奏的敲打声时不时传进窑洞。忽听有轻轻的敲门声,他打开门,原来是小高。虽然天很黑,但从她的声音判断,她的心情并不愉快。
“是你呀!”他把椅子递给她,“坐吧。凳子让小魏拿去了,你做椅子,我坐炕。哎,怎么不跟你同学一块儿看节目?”
“没啥意思,不想看。”说完,她沉默不语。
“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轻轻地长叹一声说:“王医生,我特别想家,真的特别想家。”
他说:“想家?谁不想啊!别说你一个女孩子了,就连我这男子大丈夫也不例外呀!可是咱们来这儿还不满一年,也不能随便走啊。”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心情沉重地说:“我哥哥总给我来信,几次催我回家……”她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王医生,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到家以后就不回来了,您帮我把行李寄回去。”
他想,小高平时很谨慎,从不信口胡言,今天怎么了?他问:“这事也不告诉大李一声?”
“不跟他说。”
他开玩笑说:“这可不行,我这不是帮你逃跑吗?那我就成了同案犯了!”
她认真起来说:“我先请假回家,然后给您写信。您拿我的信作证明;大李那儿好说,您不用管,只要领导不怪罪您就行了!唉,我这也是没办法呀!”
听声音,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恼事折磨着她,可是也不好多问,于是他答应说:“行,就这么办!”
她叮嘱说:“咱们说好了,您千万可别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
他提高了声音反问:“也包括大李?”
她肯定地说:“就是,也包括他。您记住,今天的话一定要保密!我走了。”
五一节过后一如既往,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如期离开卫生院继续插队去了。
一天晚上,马一良来到王大?的窑,自言自语说:“没啥事,闲来谝干传[注3]!”他欢快地坐下来,“听说还有一个北京来的女医生?”
“是啊,报了到就插队去了。”
“是你的女朋友?”
“不是,原来不认识。”
“你结婚了?她在哪搭?”
“有朋友,还没结婚。”
马一良饶有兴趣地说:“年龄不小了,有女朋友咋不结婚?”
“时机还不成熟。”
“你们城市人就这样,啥时机不时机的?”
“别净说我,也说说你!”
“我有啥好说的,今年二十七还没娶媳妇!哦,我有两个姐两个妹,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娃。农村就是这样,爹妈还急着等我给他们传宗接代呢!”
“你为什么不快结婚给他们生孙子?”
“说起来容易,现在难了。”
“怎么回事?”
“这个都怨我。上卫校的时候,家里总有媒人上门,可是我眼太高
了,一个也没答应。一心想找个同学,可是人家都看不上我。你看,把我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
“现在着急了?”
“咋不着急?男人么……咋?你不着急?”他停顿了一下自言自语说:“着急有啥用,到哪搭去找二十多岁的女人?”
两个人正在神聊,突然一种声音传进窑洞,马一良提了一下神儿说:“你听,你知道这是啥叫吗?”
王大?说:“我天天听到这叫声,怎么了?”
马一良警告说:“我跟你说,这是狐狸的叫声,我们这搭有个说法,有狐狸叫是不吉利的征兆,多注意些!”
“记得林黛玉对贾宝玉说:‘人有吉凶事不在鸟鸣中。’难道人的吉凶事跟狐狸叫有关?怎么说得这么玄乎,怪怕人的!怎么注意呀?”王大?看了看他那严肃的神态,“咱们换个话题吧,你不是说要好好干一场嘛,卫生院马上就你给创造条件,光有几个窑洞确实没法开展工作;外边的木料就是准备盖房子的!”
马一良说:“喂好得很,房子打算咋盖?”
“怎么也得盖个诊室、药房,还得弄个手术室,看起来得像个医院的样子。听沈院长说还能盖一排宿舍呢!”
马一良抢话说:“把窑洞变成病房就能收病人了!”
“对,咱们想到一块儿了!有了病床,咱们就能开展一些手术,卫生院的面貌自然会有改观,你的劲也就有地方使了!哦,我想设计一个多功能床,既可以做手术台也可以用于妇科检查。”他把煤油捻亮,拉开抽屉拿出几张纸摊在桌上,“我画得不好,你看行不行?”
马一良看了看几张图说:“我懂啥,听你的!”
“立体图我画不出来,等木匠做的时候再一起商量。”
听到这儿,马一良对王大?产生了敬佩心理,他说:“你真行,我还以为你在这搭不安心呢!”
“既来之则安之,不安心怎么工作?你看,赤脚医生一下子兴旺壮大了,合作医疗也像雨后春笋一般蓬勃发展起来,这对咱们的工作都是个推动力!”
注释1:不好、很差。
注释2:民间故事为题材的一种以演唱为主的曲艺节目。
注释3:聊天、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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