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医生!”叫出诊的人在门外喊。-=手打吧会员手打 www.shouDa8.com=*
郑可心出来问:“咋了?”
来人心焦似火地说:“我哥哥用剃头刀把脖子割开一个大口子,现躺在炕上不死不活地哼哼,求你快去救救他!”
“到你家咋弄哩?快把他弄来!”
“喂没事,万一人死在外边不能进家门也不能进坟地咋办哩?”
“这事不好办,哦,你等一下!”郑可心敲开王大?的门,跟来人说:“这是王院长,你把情况跟他说说。”
来人恳求说:“王院长,求你去救救他吧!”
听了情况,他也很为难,到家去能解决问题吗?可是人家已经来了,对这生死攸关的事也不能不管呀!他匆匆做了简单的准备,跟来人急速走出了卫生院,直到繁星满天时才赶到病人家。
病人静静地躺在炕上,时而发出微微的呻吟时而无声无息。王大?上炕检查了一下,颈部割开的口子长约六七厘米、漏出喉结、甲状软骨上还有刀割的痕迹,没有太多的出血。他先用高锰酸钾水泡手,打开缝合包再泡泡手,跪在炕上在极其暗淡的油灯下将伤口缝了七针。收拾好东西对病人弟弟轻声说:“伤口缝好了,力所能及的也就这些。这搭环境不符操作要求,规程也很粗糙,结果很难预料!”
在山里活动是挺奇怪的,遇到逆风时,不论随着山路怎么拐弯,总没有顺风的时候。
郑可心出诊几天还没回来,远路出诊的任务王大?不得不去。出诊回来的路上,猛烈的风沙迎身扑打,犹如锋针刺面睁不开眼,寒风砭骨举步艰难。时间长了,他感觉手脚麻木不听使唤,渐渐失去了知觉,走着走着摔倒在地上。想把手放到衣袋里暖一暖,可是几经努力也做不到。他心里明白,这里杳无人影,完蛋了!不足而立之年,还没有享受过做人的快乐,也没为他人留下一些念心儿,就这样彻底地完蛋了!
过一会儿,农民徐浩田赶着架子车从这里走过,见一个人躺在路边,他停下车把人扶起来一看,大声呼叫:“王医生,你咋啦!”
徐浩田一眼认出了王大?,见他面色铁青、指甲发紫,急忙把他抱起来,撩起自己的衣襟,把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暖过了一会儿,又把他拖上架子车,搭上老羊皮加快速度拉到自己家。
“快开门,快些!王医生冻坏了!”徐浩田一边叫一边与家人把王大?抬进窑放在热炕上,家人把两床被子盖在他身上。
休息了一天,他完全恢复过来。次日回到卫生院已过了晌午。李婉一说:“你可回来了,诊室有个人说找你有事儿。”王大?没回屋直接走进诊室,来人说:“王医生回来了,我一功儿[注2]等你!”
他看了看来人,似乎没有什么印象,他说:“你找我……”
“你不记得?我带女人来,你让她睡下检查,说她怀上了……”
他拍拍脑门说:“哦,想起来了,我问她啥,她啥也不说。咋样了,现在该生了吧?”
来人笑着说:“孩子三个月了,是个儿子!”
“哎呀,时间过得真快!今儿找我做啥哩?”
“给我女人看一下,娃娃小,不得来。”
来人专程来找他,又等了这么长时间,他不好拒绝,他说:“你等一下。”
他匆匆打开门,洗洗脸、刷刷牙又忙走出来,大声说:“李大夫,我出诊了!”
他骑上毛驴随来人再次上路。来人一边走一边从挎包里拿出一件毛背心递给他:“给呀,天冷了我给你织的。”
他感激地说:“我咋能要你的东西?”
“咋了?我诚心诚意专门给你织的!”
他接过来看了看说:“嗬,还挺厚实的!你刚才说啥,是你织的?”
“对对儿的!”
他表示惊叹:“怎么,一个男人家你会织毛衣!?”
“咋了?我们这搭男人都会织!”
“是吗?织毛衣都是女人的事,为啥男人都会?”
“女人在家敬老人、带娃娃,经手[注3]家务。男人出山放羊、农忙时种地,天天满山转,闷了就吼叫几声、饿了吃几口炒面,直至天黑了才回家。”
“哦,明白了,男人整天在山里活动,没事就织毛衣。毛线也自己弄?”
“就是的。织毛衣有两个方法,一个是直接从一团羊毛上一边拉扯成线一边织,织出来的东西松软些;再就是先用拨锤[注4]把羊毛捻成线再织,织出来的东西发硬。”
“看来这搭的男人女人都能干得很!”
走着走着,来人突然问:“王医生听说了吗?你救的那个自杀的人,赤脚医生给他拆了线,好好的!”
“真的?我还以为他……哎,你咋知道的?”
“他是我女人的娘家舅!”
“嗬,这么巧,你知道他为啥自杀吗?”
“咳,乡里的一点点事么……清理阶级成分的时候,说他是漏划富农,他想不通。”
听了他的话,王大?没再做声。心想,如果连夜救活了阶级兄弟,该有多自豪!不巧,救活了的人是个漏划富农……
出诊回来,已近午夜时分,开门声惊动了隔壁的邓柳酩,他披着衣服跟王大?进了屋,王大?说:“打扰您了吧?您坐!”
邓柳酩坐下说:“这么晚了怎么还往回赶,走夜路你不怕?”
“我胆儿特别小,深一脚浅一脚走山路,就靠一根棍子壮胆咋不怕?可是跟病人一家人在一个炕上睡,我真不习惯。就是不在一起睡,我也尽量赶回来,总觉得在自己家心里踏实。”
“你又看病人、又做手术还出诊,太辛苦了!这几天我一直想跟你说,郑可心一出去就是好几天,甚至十来天。他不回来,再有叫出诊的不是你去就是我去,总这样怎么行,你得好好说说他。”
“这事我也注意了,我问过他,他说又有别的人叫他出诊了。出一次诊限多长时间还真不好说。”
“根本就不是他说得那样!我们老人儿都知道他有个坏毛病,走到哪家就跟哪家的婆娘厮混!”
他吃惊了:“是吗!?那咋管,那就更没法说了!你们都是老人儿,要不您跟他聊聊。”
邓柳酩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知道我有思想包袱……”
“怎么,您……”
“实话告诉你,我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原来是新疆汤峙悦骑兵团团长,解放新疆时起义投诚过来,五八年政府安排我到东岭卫生局当了干部。我是中医世家,为给自己找出路,我就刻苦自学中医,经过几年努力,中医的资格得到承认。六二年我来华城卫生局,特殊时期初差点儿把我整死……哎呀,今天咋了,干啥要说这些……”邓柳酩沉默了一会儿,“要不是看你这么实在,我绝不会跟你说!”
王大?听得出了神,他说:“看来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现在好了,您别总背着历史包袱……唔,明白了!您已经五十多了,要觉得翻山越岭出诊有困难,可以考虑让马一良出诊,李婉一管药房。”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王安石的《元日》,形象地描绘了过年时的欢庆景象。王大?的《除夕静》呈现了与此截然不同的小井过年的画面:
夜半除夕无月明,苍穹幕下有昏灯,
寥门不见鞭花放,僻户难闻欢笑声。
年初二,郑可心值出诊班,白天出去了,晚上十一还没回来。一个人拉着两匹没有鞍辔的高头大马来叫出诊,王大?背起药箱跟着来人走出卫生院。
来人说:“咱两个一人一匹骑着走快些。”
“还是慢慢走吧!”
“走?路远得很哩!”
王大?知道,没有经验的人骣着骑牲口不仅危险,而且常把臀部磨破,更何况在夜间?他说:“天这么黑,在山路上骣着骑马,我骑不来。”
来人见他不肯骑,只有牵着马在前面走,王大?紧紧跟在后面。来人越走越快,王大?吃力地向前追赶,走着走着突然感到头晕昏倒了。过一会儿他清醒过来,想继续赶路力不从心,叫喊也没有力气。嘿呀呀的荒山野岭,伸手不见五指,他下意识地摸摸四周,艰难地挪到身边的一个土坳里,闭上眼睛,是生是死一切听天由命……
已是三更半夜,来人觉得身后没有动静,停下脚步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这时才知道把医生给走丢了。他焦急地打开手电筒回来寻找,发现王大?半躺在一个土坳里,急忙抱起他的头用力摇着大声说:“王医生,咋的了?说话!你咋的了?”
见呼叫没有反应,他对准王大?的人中使劲掐了一阵。在强烈刺激和呼叫下,王大?稍微振作起来,有气无力地说:“实在没劲儿了。”
“哎呀,可缓过来了!”他脱下外衣披在他的肩上,“累了就在这搭歇一下,一会儿我扶着你走。”
王大?在来人的搀扶下走了没多远,天已??破晓。晨光中,两个窑洞呈现在眼前。见窑洞门口有人走动,来人说:“你在这搭别动,我到大队部瞧瞧。”他加快脚步走过去,“杨书记,我接医生给兄弟瞧病,医生累了,晕在山里。可把我给吓坏了!”
“快把医生扶到窑里来!”
王大?慢慢走进窑,杨书记说:“炕热热儿的,快睡下缓缓。”
“我拉的两匹马,晓跑到哪搭去了,你替我陪医生,我去寻马。”
杨书记说:“我找两个人去寻吧,你在这搭陪医生,一会会儿牵我家的驴给医生骑。”
没过多会儿,来人把驴牵来放在门外走进窑说:“王医生咋样了?这会会儿走能成不?”
王大?躺在热炕上休息了一会儿,精力恢复了,起身走出窑。来人说:“不远远儿就到了,我扶你骑上。”
到了病人家已是日上三竿,没多长时间,家人就热乎乎的臊子面端过来。他把碗放在一边没吃,处理完病人,自己不声不响躺在一边。
病人的母亲坐在医生和儿子中间,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感叹说:“唉,当医生也不容易呀!”
经过休息,他的精神完全恢复过来,再次给病人做了检查。见病情已经好转,又拿出一些药,对病人的母亲和哥哥说:“这两种药,一天三次、一次一样吃一片,过两天就好了。”他背起药箱说:“我该回了。”
病人母亲说:“老大,去送送吧!”
他出诊已经不计其数,用驴往回送这还是头一遭。走着走着,见郑可心骑驴迎面过来,跳下驴背高声喊:“是王院长吗?哎呀,可把你找到了!”
“哦,是郑医生,您咋来了?”
“今儿早起公社接到大队的电话,说你半夜晕倒在山里。公社怕出啥事,派我来接你!好了,这就放心了!”郑可心对老大说:“把王院长交给我,你回吧!”
晚上,妇联苗淑芝来敲门,一进门就关切地问:“咋样了?真让人为你担心!”
“还好,谢谢苗主任!”
“啥主任呀?我就是一个知青,啥也不懂……哎呀,这屋里太冷!”她打开炉子一看,“火都灭了!”她四处巡视了一下,“没有煤了?我那儿还有些给你拿来!”
不一会儿苗淑芝提来一筐煤,一边生炉子一边说:“下次再来煤你就多抢些,别总不好意思。死要面子个人受罪……我看你跟拖拉机站那几个人关系挺好,让他们另装一袋子给你……”生完炉子,她洗洗手,拿起盆架上的毛巾擦了擦,坐在他身边,“你太苦了,你咋总是一个人,快三十了还不结婚?听说李婉一有对象了,我看你们两个倒是挺好的一对对。”她从兜里掏出一双毛袜子,“天冷了,我给你织一双袜子不知道合适不,来试一下。”说着,她动手给他脱袜子。
他突然坐起来说:“别,谢谢你!”
“客气啥,我给你试一下。”
“对不起,我现在累得很,想早些休息。”他谢绝说。
她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一会会儿你个人试试,合适不合适告诉我。休息吧,我走了!”
注释1:一直、不间断。
注释2:经管、操持。
注释3:一个木棒上垂直钉一个铁钩,用来捻线的一种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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