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大夫原来是医院出了名的‘快一刀’，来到华城以后开展了不少手术，不仅在县二院，还经常被叫到县一院去会诊。不管是外科还是妇产科，凡是拿不下来的手术都让他上台，所以现在又多了一个绰号叫‘司大拿’。

今天，轮到司徒大夫在病房值夜班。巡视完了病人，他回到办公室拿出几份病历一一翻阅，并作了病情记录。他站起身展展腰，活动了一会儿，正准备到值班室休息，一开门见一个中年男子慌慌忙忙赶着架子车走进医院，没等人呼叫他赶紧出来接诊。经过询问得知架子车上躺着的人是他的妻子，因腹痛几天未能缓解连夜赶来急诊。对于有多年临床经验的司徒大夫来说，病人的情况虽然并不很复杂，但在夜间处理起来还是比较棘手的。紧张忙碌地处理完病人，天已经大亮了。

在交班的晨会上，司徒大夫说：“午夜来的急诊是个十二指肠球部溃疡穿孔的病人，几年来曾反复急性发作。在发作期间，有时候只有单纯的腹痛，有时候除了腹痛还有便血，每次发作持续时间七到十天就能逐渐缓解。这次发作病情比往次重，持续时间也长，所以前来就诊。现在病人基本情况还可以，从病史分析和目前情况看，我认为应该尽早做胃大部切除手术。”

给急诊病人做手术需要几个科室密切配合，夏院长召集内外科等人员共同会诊，人们对司徒大夫的诊断和处理意见没有任何异议。夏院长说：“就按司徒大夫的意见，马上准备手术！”然后对司徒大夫说，“你忙了一夜，赶紧抓时回去间休息一下，一会儿还得你上台。”

司徒大夫说：“哪儿还来得及休息呀，病人情况这么急，不能再拖延时间了，趁现在一般情况还比较好，赶紧进手术室！”

忙了一夜的司徒大夫一刻也没休息，担任主刀上了台，陆大夫做助手开始手术。切开腹部，司徒大夫对陆大夫说：“病人溃疡病十几年反复发作，不除外有过慢性后壁穿孔的历史，局部可能会有粘连，分离十二指肠时要格外小心，千万别伤了十二指肠动脉！”

陆大夫说：“这种手术我从来没做过，怕弄不来，还是您弄吧！”

“注意拉钩，把手术野暴露清楚！”司徒大夫拿起止血钳一边认真熟练地剥离十二指肠与周围组织的粘连一边对陆大夫说，“你看，粘连这么广泛而且比较坚韧，这就是慢性穿孔的有力证据。”

王大?站在手术台边，认真观看司徒大夫的娴熟动作，对他的敬佩心理油然而生。心里说；“真了不起，不愧为他有‘快一刀’的绰号！我得什么时候才能练到他这种程度啊！我要拜得他为师，下苦功夫，‘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虽然时令已经是冬季，手术室的一侧只有一具火炉，室内温度还比较凉，可是司徒大夫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本章节贞操手打 shouda8.coM\王大?走到护士长身边小声说：“您看司徒老师满脸是汗，都快流下来了，是不是得给他擦擦呀！”

护士长看了看司徒大夫，拿起纱布走到他跟前给他擦汗，忽然见他把眼睛闭上，接着头轻轻摇晃了几下，好像有些站不稳。护士长说：“司徒，坚持得了吗，要不要歇一会？”

司徒大夫没有说话，他定了定神继续操作下去。正在聚精会神地剥离粘连严重的十二指肠时，突然一股血流如同喷泉似的直射在司徒大夫的眼镜上。顿时，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脱口“啊！”了一声，身子晃了几下，随之瘫倒在手术台边……

突然发生意外，手术室内的人们慌作一团。看不清从哪儿冒出的血积满了手术野，陆大夫慌慌张张抓起一叠纱布急忙按压下去。喷血看不见了，但慌忙中一时无法确定出血的部位，腹腔里的血越积越多。

医院没有血库，现找血源，再做化验配血，谈何容易！失血得不到及时补充，输液速度再加快又有何用？一切都没来得及，病人的心脏很快停止了跳动……

王大?和护士长一起赶到司徒大夫身边，把他放平，见他面色潮红，已经昏迷不醒，不时发出痰鸣和鼾声。护士长匆忙拿来血压计，测完司徒大夫的血压，她吃惊地大声说：“啊，270/180毫米汞柱！”

王大?高喊：“快！静脉推注硫酸镁2.5克/10毫升，肌注利血平1毫克！”

司徒大夫患高血压多年，长期紧张地致力于临床工作；特别是来到华城这全新的环境，往返奔波于县一院和县二院之间从没有停歇，血压一直没得到有效地控制。这次又忙碌了一夜一会儿也没休息，头脑时时发生模糊，手术意外伤了病人的血管，井喷样的鲜血猛然间击中了他，综合多种因素使他突然发生了脑出血。

世间的人与人、人与物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医生原本就为病人而生而存的，没有病人何须有医生？司徒大夫意外送走了他的病人，抢救他的药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和与他有着特殊关系的罹难者搭伴一起驾鹤归西，他离开了人间……

媳妇进了手术室，那么长时间还不出来，丈夫心里发慌。他想，肯定是媳妇的病情复杂，手术遇到困难。他忐忑不安地在寒冷的院子里不停地踱步。

医疗事故，意外伤亡，事情非同小可，夏院长生怕病人家属出难题不好解决，他不安地走出手术室，如实把事情的真相向病人的丈夫作了说明。事情应验了作为亲人的不祥预感，他什么话也没说，跟随夏院长慢步走进手术室，面对躺在手术台上的媳妇沉默了好长时间。他含着泪给媳妇有条不紊地穿好了衣裳，又轻轻地擦了擦媳妇的双眼。然后走到躺在地上的司徒大夫旁边，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心里默念说：“为给我女人瞧病，把您的命也给搭上了，实在对不住您！”

为司徒大夫默哀完了，丈夫把媳妇抱起来缓缓走出手术室，把她轻轻地放在架子车上，盖好了被子，什么话也没说赶起了架子车，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医院。

虽然司徒大夫现在是单身，但血浓于水骨头连着肉。儿子带着母亲的既往深情来华城二院处理父亲的后事。在华城，不管什么人什么原因故去，向来没有火化的说法。司徒大夫死在异土他乡，但没有长眠在候补烈士的墓地，在有关部门大力协助下，儿子把父亲的遗体长途跋涉运回了北京……

高大夫干妇产科有几年了，又才从地区医院进修回来，顺产接生还是很拿手的事。刚接完夜班，待产妇就开始有阵缩[注1]了。有些经产妇的产程很短，一旦出现阵缩马上就得做好接生的准备。

接生是妇产科平平常常的工作，但今天高大夫的心境却不同往常。虽然司徒是外科大夫，但他有丰富的临床经验，是人们心目中强大的后盾和有力的靠山。有他在，人们的心里就感觉踏实。他的意外离世，高大夫不禁多了一份忧心。检查完了产妇的情况，她来找夜班护士老乔说：“乔姐，让产妇到手术室待产吧，比在炕上接生方便得多。”

八点半，一个胖胖的千金在手术室里顺利地降生了。在高调的哭声中，高大夫轻盈地处理好新生命，耐心等待着胎盘的娩出。二十分钟过去了，不见任何动静。为促使胎盘娩出，高大夫轻轻地按揉着产妇的下腹部。突然一股股鲜血从产妇身下涌出，高大夫紧张起来说：“乔姐快量血压！”

老乔量完产妇的血压说：“90/60毫米汞柱，高压比产前低了58！”

产妇身下的血流还在继续，高大夫急了说：“赶快50%葡萄糖40毫升静脉推！”

话音刚落，电灯突然灭了！啊！老乔摸着黑急忙点燃两支蜡烛，快速拿出两只备用的注射药抽进了针管，凭着多年的经验和老练的技术，在极微弱的烛光下一针见血刺入了产妇的血管。老乔快速推着针栓，高大夫的听诊器放在产妇的胸部，听着产妇的心音，针管里的药液还没注射完，听诊器里传出来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产妇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高大夫不停地按压产妇的胸部做人工辅助呼吸，老乔各处奔走找人。夏院长、护士长、周大夫和王大?、小邓等人纷纷赶来，在夏院长统一指挥下共同抢救病人。供氧速度加大了、心内三联注射了两次、呼吸兴奋剂也给了，但病人没有丝毫生还的迹象，年轻的产妇为丈夫留下一个健壮的女婴过早地步入黄泉……

一时间，手术室内紧张忙碌的氛围沉寂下来，人们为去者默哀。按照惯例，所有参加抢救工作的人都不能随便离开，直到天亮。

人们把蜡烛熄灭，开始清点药物。每一支用过的和没用的安瓿至少经过两个人的双手和眼睛，经过反复核对，发现备用的50%的葡萄糖原封没动，利多卡因[注释2]的药盒里却少了两支，而在用过的抢救药品中没发现葡萄糖，却找到了两支利多卡因的空安瓿。由此确认，老乔误将麻药品利多卡因当作葡萄糖注进了产妇的体内，将产妇麻醉致死……

两种制剂均无色透明，除了包装盒上的文字说明外，安瓿和包装盒大小形状无任何异样。产妇的死因明确了，老乔当场栽倒在地上。人们忙把她扶起来送回了家……

护士老乔从部队转业20年，至今敢冲敢打雷厉风行的军人气质不减，在原单位里一直是先进工作者。丈夫在部队早年以身殉职，孩子学业有成早已独立，她孤身一人跟随单位来到华城。一年来，她跋山涉水送医送药拔腿就走，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险情从不退缩，堪称女中豪杰，被华城县委县政府评定为优秀党员，是人们学习和仰慕的楷模。几十年来，她工作如鱼得水，没发生过任何差错事故，现今虽已年过五旬，仍然坚持在临床一线并以身作则照上夜班。谁也没料到这重大的医疗事故竟发生在她的身上，使她骤然跌入深谷。

两天来，老乔卧床不起水米不进。晚上，又先后来人到家安慰她。人们散尽了，护士长端着一碗面条汤来到老乔身边说：“乔姐，刚出锅，趁热吃吧！”

老乔情绪极为消沉，她有气无力地说：“不想吃，谢谢你总来关照我。想来想去都怨我！九点?停电，我怎么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呢！要是早点儿做准备，也不至于那么惊慌……”

护士长安慰说：“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总挂在心上了。”

老乔说：“我怎么能不挂心呢？我并不是怕处分，我心里别扭难过。虽然她家属没说什么，可是她还那么年轻就让我给送了命，我怎么对得起她，怎么对得起她的家人！我怎么没跟司徒似的陪她一起走啊……”

护士长说：“您别这样，情况太特殊不能全怪您！总这样下去您吃不消！”

刚调来二院几天，王大?亲眼目睹了司徒老师那惨绝人寰的事件和护士老乔惊心动魄悲哀的一幕。对这一切，他感觉非常震惊，复杂的心境无法用语言表达。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医生肩负的使命是多么艰巨而神圣。他们每天面对的是人类最宝贵的生命，他们的工作与人类生死攸关……

注释1：**有规律有节奏地收缩，即阵缩。阵缩是产程的开始，以便促使胎儿娩出。

注释2：一种常用的麻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