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年过后，李婉一从小井调来曲水庄。王大?询问了小井的近况。她说：“钟秘书和以前一样絮絮叨叨；马一良工作积极，小王对他好像没那么凶了。有一天早晨，有人看见小王在龙凤沟一个坑里趴着，把腿摔折了。”
不言而喻，小王肯定是跟火凤鬼混时喝多了，往回走时掉到坑里。王大?说：“他整了这个整那个，这是给他的教训，他应该借养伤的机会好好反省自己！”
李婉一刚安顿下来，龚正平和邵文东先也后来到曲水庄。一天，夏院长把他们和王大?召集在一起开会说：“你们来了大大加强了咱们二院的力量。今天跟你们说说今后的安排。原来咱们外科和妇科力量比较单薄，现在我想把你们四个都安排在外妇科，虽然现在外科跟妇产科还没完全分开，但应该有所侧重。李医生和原来的高医生侧重妇产科，其他人和陆医生侧重外科。你们都刚来没多长时间，王医生早来了几个月，整个外妇科就由王医生负责。这对咱们二院来说力量够强大了！你们看这样安排咋样？”
王大?说：“服从领导的决定！至于负责人，我不一定合适，最好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邵文东说：“让你负责你就负责，还谦虚啥，你带头我们跟着干！”
李婉一说：“谁不知道你胆儿大，我们服从你的领导就是了。”
龚正平说：“我也同意！我们一定好好干，给二院争气！”
几个年轻人个个摩拳擦掌，颇有赤膊上阵的架势。夏院长会心地笑了，他说：“这才对，二院的前途就全看你们了！”
一天晚上，夏院长来找王大?说：“从上海来了十几个知青，卫生局给咱们分了七个，明儿我就去县里接人。”
王大?说：“又来新人了，太好了！”
夏院长说：“这些人都是初中生，没受过专业培训。我跟苏院长研究过了，今后他们的培训工作主要由你负责！”
“好啊，我就喜欢跟小青年一搭耍。责无旁贷，一定尽力！”
第二天，夏院长把七个知青带来医院。晚上，知青们在医生办公室正在用上海话叽叽咕咕地议论着，王大?一进门就感到了活跃了的气氛，他看了看在座的七个人说：“请大家安静！欢迎你们从大上海到我们这儿来，为革命老区奉献你们的青春！”
小叶说：“侬讲得真好，我们就是来奉献青春的！”
“那好啊！**不是说了嘛：‘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点钟的太阳。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你们不过才十七八岁，依我看你们只是早晨五六点钟的太阳，前途不可限量！我们都是青年人，就是应该把宝贵的青春奉献给人民！献给我们的事业！现在让我们先认识一下，说话前先报一下自己的姓名。我叫王大?，今天第一次给你们开会。”
“我叫陈小微，我们来了要我们干么子？”
王大?说：“要你们‘干么子’是以后的事，由领导统筹安排。在‘干么子’之前得先接受培训，打好了‘干么子’的基础才能让你‘干么子’！你们的培训由我主要负责。我先提个问题，啥人来回答：侬做啥到这里？”
陈小微兴奋地说：“侬也会讲上海话？”
“我讲不好，我会得听！侬要用上海话讲我的坏话，侬小心点儿！”
小叶说：“侬是大教授，啥人敢讲侬的坏话，不要命了！”
“那么侬晓得就好了！现在，先回答我的问题，说普通话或是华城话！”
万艾虹咕哝说：“阿拉刚刚来啥人会得讲华城话？”
“或者嘛，好了，就你先说吧！”
“阿拉是非常值铜钱的，上海拿阿拉二百多人当么子卖给东岭了！”
听了她的话，王大?觉得挺新鲜，他说：“侬讲的是哪里的话？……看我受你们传染了不是，用普通话说清楚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非常值铜钱’一个人值多少钱？”
小叶抢着说：“东岭想要上海帮助搞技术，上海要求给知青安排工作，我们就是交换的商品！值多少钱咋能算清楚？”
“唔，原来是这样啊！互惠互利，很好！”王大?说，“既然那么值钱，那就好好珍视自己好好学技术，有了本事才能真正体现一个人的价值！好了，闲言少叙，现在开始讲课。首先强调一下，我要讲的东西都是最最基本的，不管侬、哦，不管你分到哪个部门，都是必须要掌握的！”
正在给知青们开会，张秘书走进来。王大?指着他对大家说：“这是咱们医院的张秘书，是‘不管部’部长。今后谁有什么问题或困难找他就行了！”
话音刚落，会场上就热闹起来：这个说“张秘书，能不能给我买一斤白糖！”
那个说：“我也要，也帮我买一斤！”
“张秘书，我买不到中华牌牙膏！”
“我爱吃米饭，能不能想办法弄些大米来？”
“这些问题找你们王老师就行了，他啥事都能办！”张秘书伸手指着王大?，“你净给我出难题！给呀，两封信！”
他接过信，顺便瞄了一眼，一封是魏媛媛的，一封是宋姗姗的。会散了，他匆匆忙忙回到自己的房间，拿着两封信踱起步来……犹豫了一会儿，先打开了魏媛媛的信。“大?：你好！分别半年了，我一直等你的来信，可是……你说句痛快话，你到底是咋想的……”
看完了魏媛媛的信，又拆开了宋姗姗的信，“大?：你好吧！为什么写好的信不及时发来？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你一直还在怨我，其实我比你更苦恼。本来我不想对你解释什么，为了取得你的谅解，我还是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为了咱俩的事，我跟父亲争吵了几次，那年探亲咱们约好了见面，可是父亲气得生病住进了医院，母亲甚至给我跪下……大?，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就请你原谅我，宽恕我！不要怪我的父母，他们对你的印象都挺好……如果你现在还是单身一人，我决心帮你找一个比我更合适的，直到你满意为止。你的问题不解决，我的问题绝不解决，以表示我对你的真诚和愧疚……”
放下宋姗姗的信拿起魏媛媛的信，又放下魏媛媛的信拿起宋姗姗的信，一时间他再次陷入了茫然。这是他又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时间已经进入后半夜，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拿起笔给她们回信。
“媛媛小妹：你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怪我太不冷静，不该……我感到内疚，实在对不起！我的事就顺其自然让老天给安排吧！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宽恕，今后你就把我当兄长对待吧……你的路还很长，大哥愿你幸福！”
“姗姗：你好！我明白了，一切全明白了。你是我的知心，我不会怪你！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你是我的上帝，今后的一切就听从你的安排！你不必内疚，更不要为我误了你的大好青春，否则我会感到不安……”
他分别看了几遍写好了的两封信，贴上邮票，连夜跑到邮电所门前，把信投进了邮筒。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注1]。”
天气渐暖，大地春回。一大早，两只喜鹊落在王大?的门前，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他开门走出来，见它俩在地上蹦来跳去仍不肯离开。他的心情无比愉悦，情感油然而生，遂填词满江红一首《迎春》：
喜鹊登枝，频报喜，吱吱飞叫。微风起，桃红柳绿，春天又
到。冬去春来常往返，春春难比今春俏。载三十，欣喜降临门，心欢笑。
黄锦土[注2]，山环绕，四下望，身旁葆。万夫争斗艳，伺机炫耀！当下良机别错过，青春尚在前程好。暖风吹，怒
放万枝花，春来早！
填了词，他心扉大开，犹如春天的花含苞待放。
短暂的春天悄然过去，漫长的夏季匆匆来临。这天，王大?给几个青年人上课，他说：“咱们的课讲几个月了，你们也都分配了工作。今天咱们就测试一下讲课的效果怎么样？”
“啊？还要考我们，考不好咋办！”
“不是考你们，是考我！成绩好的就慢慢放开，让你独立工作，考试不理想的还继续跟老师一起上班。从今天起，每个月考一次，成熟一个放开一个，希望你们都能顺利过关！”
正在布置考试，苏院长突然走来说：“等你忙完了，到我那搭去一下！”
“好，一会儿就来。”他应了一声又转身对学员们说：“我出了二十道题，答对了十个题满分，答错了一道题扣十分，多答对一道题加十分，没答的题不加分也不减分。答题可以翻笔记也可以翻书，还可以互相讨论，但是你可要注意，大伙别一起都答错了！你们慢慢答题，我去苏院长那儿看有什么事。”
走进苏院长的办公室还没坐稳，苏院长问：“那几个上海娃娃咋样了？”
“好着哩！”
“‘好着哩，好着哩’，你总说‘好着哩’！”
“您别看他们挺调皮，可是个个儿都特别聪明，脑瓜儿灵得很！学习认真，成绩也不错！”
“不能只看这些好的！那天我见有两个外边的男娃娃来找他们谁个，好像住下了没走，你知道吗？”苏院长严肃地说，“男男女女在一搭混，太不像话！”
王大?说：“都是十**岁的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是很自然的事；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又不影响工作，这些事不好管。再说了，咱们又没抓到人家什么把柄，没法插手！”
“这些娃娃简直无法无天，不能纵容他们！现在我手里就有小耿的一封信，是她男朋友前两天寄来的……”
没等苏院长话说完，王大?就急着问：“什么！您扣了人家私人来信？”
苏院长理直气壮说：“咋了？我是医院书记、院长！我得了解娃娃们的情况、对他们负责！你知道信里都写了些啥？都是肉麻话，我怀疑他们之间乱搞男女关系！那天小耿在张秘书房里接长途，知道她男朋友的信没收到，叽里咕噜说了两个多钟头！”
王大?婉转说：“我觉得您扣人家的信不太合适。您看，虽然小耿没接着她朋友的来信，可是人家照样联系，您总不能限制人家的自由，连电话也不让人接吧！”
苏院长说：“这事还不算完，得想个啥法子严肃处理！正好大川卫生院要开展计划生育手术；夜来卫生局跟咱们打了招呼，让咱们派人去支援。这是咱们第一次派人对口支援，我想让你跟夏院长去，带个上海娃娃。今后多注意些，谁个表现不好就让谁个下去锻炼，这次就先带小耿下去！”
王大?说：“苏院长，我有不同看法！咋处理她是领导的事，我不懂，可是支援下面工作是上边给咱们的任务，不是谁表现不好就让谁去。您这是杀鸡给猴儿看，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些娃娃啥没见过？”
“依你说谁个先去合适？”苏院长问。
王大?说，“谁先去都没关系，由您跟夏院长决定，但不能让小耿先去。本来下去支援工作是应该受表扬的，不能给人造成一种错觉，认为谁下去就说明谁表现不好。既然是工作需要，表现好不好都得去。”
“今儿我先跟你说一声，提前做好思想准备，现在还不急，等他们做好了动员工作，组织好了再说……”
注释1：刘方平《月夜》。
注释2：黄土性土壤，土层厚，松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