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深沟寞壑 陌路良朋
作者:wjcmpl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889

夏院长、王大?和陈小微一行三人跟随大川公社派来的接应人员离开公路向山里走去。爬了几个高坡,翻过几道山墚,王大?和陈小微远远落在后面。看不见前边的人,两个人走到小路的岔口处弄不清去向。

王大?说:“别盲目走,万一误入歧途就不好办了!”他们左顾右盼在原地打起了转转,两个人轮流高喊:“喂――有人吗?”喊一阵停一阵静候回音,但一直没听到反响。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陈小微神情紧张起来说:“王大夫,我们怎么办?”

王大?假装镇静环视了一下四周,突然远处一片稀疏的小树林隐隐约约映入他眼帘。他指了指山下说:“据我的经验,那儿可能有人家。咱们找个合适的地方下山,寻个人家住下。如果他们对咱们热情,咱们明天就接着走。如果对咱们冷漠,咱们明天就调头返回。”

拿定了主意,两个人提心吊胆沿着小路前行,还没找到适合下山的地方,忽听远处传来了呼叫声:“王医生――!小陈――!”

原来夏院长跟带路人正走在高高的山顶上。王大?心里塌实下来说:“嗨!咱们的大方向没错!他们只顾往前跑,差点儿把咱们丢在山里,狼吃了都没人知道!你累不累?”

陈小微说:“我早就走不动了!”

“那咱们坐下歇会儿吧!”

说着,俩人索性坐在半山坡上,这时远处又传来呼叫声:“天黑了!快走啊!”

陈小微说:“你听,是他们在喊。”

“他爱喊不喊!谁让他们不等着咱们!”他不满地说。

陈小微附和说:“对,咱们多歇会儿,表示对他们抗议!”

太阳瞬间跳下了山,天色陡然暗下来。夏院长急着喊:“快走啊!一会会儿看不着路了!”

他俩无奈地站起来,艰难地往山上爬行。翻越过高峰,沿山坡下行继续赶路。午夜时分,夜空下忽然出现了萤火虫样的灯光,隐约看出几个窑洞的轮廓。接应人说:“到了,这搭就是卫生院。”他高声喊:“汤医生,二院的医生来了!”

约摸一半分钟,一个窑洞里突然发亮,接着一个人提着马灯边走边说:“可把我急死了,咋这么晚才到?”

接应人说:“两个医生走不动!”

“你没让他们骑驴呀?”

“一头驴么,驮着东西!”

夏院长走上前说:“你是汤医生?”

她自我介绍说:“对,汤妍妍。”

夏院长说:“这是王医生和小陈!”

“欢迎欢迎!饿坏了吧?”她热情地与夏院长等人握手,“先到伙房!哎,刘医生,你帮山蛋把东西卸下来放在边边的窑里!一会儿也让他过来吃饭!”她一边张罗一边把马灯提高了,带夏院长一行走进伙房,“梁大师早就把饭准备好了!夏院长、王医生,吃过了你们就在边边那个窑里休息,小陈跟我一起住。天太晚了,有啥事明天再说。”

汤妍妍来到大川卫生院已经三年,势单力薄没有适合的搭档,一直无法开展工作。王大?的到来兴奋得她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见到王大?她问候说:“昨天累得够呛吧,睡好了吗?”

“好着哩!”

“听县委张书记说,你在小井干得特别带劲儿!”

“张书记?都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向你好好学习,还说……哦,你得好好带我把工作搞起来,可别保守!”

“你说哪儿去了?我也没什么经验,咱们一起边干边学!这次你打算怎么安排?”

“先在卫生院做两个小剖宫加绝育[注1],还有十几个单纯结扎。再有听说你们把绝育手术送上门,要求上门手术的有十几个,不知道你的进度怎么样?”

“进度取决于供应,如果手术包跟得上,用不了半小时就能做一个。#本章节随风手打 SHOUDA8.com#我们只带来一个手术包,一个小高压锅。一次下来所有的用品都得重新清洗消毒,天气好也就只能做一两个。你这儿都有什么器械?”

“我这儿还没开展工作,什么也没有。”

王大?说:“反正也没人限制时间,那就慢慢弄吧!”

她问:“送手术上门怎么弄?”

“一般是两个人,先打好硬膜外麻醉,再铺单子、穿手术衣,一个人站在地上,一个人跪在炕上,挺不舒服的。”

“怎么不用局麻?”

“局麻不方便,一共两个人没法弄。硬膜外推一次药就行了,麻醉效果也比局麻好,麻药劲儿还没过手术就完了。”他看了看时间,“先准备今天的手术吧!”

汤妍妍把王大?带进窑洞,指着检查床说:“没有手术台,有这个就不错了!”

王大?说:“卫生院嘛,都一样!用硬外麻醉,你打还是我打?”

“当然是你打了,我又没弄过。”

第一个受术者躺在诊床上,切开了受术者的腹腔,他提醒说:“注意**切口要尽量靠上,否则不好缝合。”

手术顺利结束了,他总结说:“这次手术又长了经验。我在小井做的第一例剖腹产是足月,**特别大,切口偏低了不好缝合。这人才三个多月,胎儿取出后**大小没多大变化,切口又偏高了,你看实践有多重要啊!”

卫生院的手术做完了,汤妍妍带王大?到农家送手术上门。回来的路上,他说:“说实在话,就连卫生院的窑洞都不符合手术条件,更何况农家的土炕?所以在手术之前,要尽量让农家把窑洞收拾得干净些。”

汤妍妍说:“要让我说,根本就不应该上门手术,这完全是你们二院别出心裁搞的过激行为!有了开头就不好收场了!”

王大?深有同感说:“是啊,打破了条条框框是方便了受术者,但却无视了无菌操作原则,所以也带来了风险,好在还没出过什么事!”一边走一边无拘无束地闲聊起来,“哎,早就听说大川卫生院有个女大夫每天一大早就爬到山顶上,挥动着双手嘴里不停地咕哝,后来听是在朗读外语,都说她精神出了问题。这个人想必就是你了!”

汤妍妍说:“什么精神出了问题,干脆直接说我是疯子得了!”

王大?说:“我看跟疯子也差不多。你说在这山沟里,你的外语再好又有什么用?”

汤妍妍说:“管它有用没有,反正也没事儿干。一来可以消磨时间二来可以锻炼记忆力。”

王大?赞叹说:“精神可嘉!佩服,佩服!”

汤妍妍说:“别光说我,那天张书记到这儿来,说你跟女朋友吹了?现在……”

这段时间,王大?对这个话题显然极为敏感,他反问:“你呢,还是一个人?”

她开玩笑说:“我要是总呆在大川,恐怕就要当尼姑了!”

他说:“看远点儿,现在是尼姑不一定总当尼姑!跟我似的,现在是和尚也不一定总是和尚,总有还俗的那一天!”

“你打算什么时候还俗?”她试探着问。

“我早就把自己交给老天了!你呢?是准备在这儿开拓一片新天地继续打拼还是争取尽早调出去?”

她有意问:“依你看呢?”

“这就要看你是怎么想的了!我看一个女生在这儿不容易!”

“怎么想啊?我想到二院!”

“一院条件比二院好,为什么不到一院?”

“一院没有熟人……我真想让你留在这儿咱们一块儿干!我知道这是一厢情愿根本不现实,这儿的条件太差……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幸运能在这儿跟你相识,以后可别把我忘了!”

“这种特殊情况下认识的朋友怎么能忘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咱们还有共事的机会。”

“肯定有!我有第七感官!”

结束了大川卫生院的工作,王大?和陈小微各自骑着毛驴走在羊肠小道上,她开心地说:“这回不怕他们把我们丢下了!”

他说:“是啊,不仅省劲儿,还能感受一下骑驴的滋味!”

“喂――!喂搭是医生吗?停一下!停一下!”随着呼叫声,乡邮员跑步追上来,“谁个是王大?,还有陈小微?有信哩!”

王大?从驴背上跳下来对陈小微说:“你别动,我去拿。”他牵着毛驴向乡邮员走过去,“你咋知道我们在这搭?”

乡邮员说:“信是从曲水庄转到大川卫生院的。汤医生说你们刚离开,怕你们收不到信着急,我就赶来了!”

王大?感激说:“你真好,谢谢你!”

“谢啥哩!我就是干这个的,你们走好!”

乡邮员腼腆地说完,返回身走了。王大?把信递给陈小微说:“你看乡邮员多负责任,追赶着给咱们送信!”

啊!宋姗姗的信,他正要拆信,陈小微带着一副骄傲的神情说:“王大夫,我们几个人,我第一个学会了骑毛驴!我要写信告诉爸妈,他们肯定高兴!”

“看你那得意劲儿,小心别摔下来!”

悠哉哉骑着驴,他迅速打开来信:“大?:你好!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你想好了尽快来信告知。她是我中学同学,北大生物系毕业,是个高材生!现在晋北农村任公社妇女干部,父母都是高校的老师……相信我,给你推荐的人绝对错不了!”

他兴奋得双手握拳高高举起,用力上下挥舞,身下的毛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跑开了,险些把他摔下来,不小心手里的信掉在地上。陈小微高声问:“王大夫,怎么了?”

夏院长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看他那高兴劲儿,肯定有好事!”

他赶紧跳下来把信捡起来贴在胸口上,美妙的前景浮现在眼前,没理会别人说什么。

又一个站点的工作结束了,傍晚,接应人牵来一头毛驴和两匹高头大马,接医疗小分队向下一个站点转移。夏院长说:“咋这时间来,摸黑走路?”

接应人没做声,夏院长问:“你打算咋安排?”

“这头毛驴乖爽[注2]得很,驮上东西不用人管。”接应人指了指两匹马,“这个乖得很,这个不安生的我牵着。”

夏院长问王大?:“你跟小陈咋个骑法?”

“小陈恐怕不敢一个人骑,他拉着那个让小陈骑吧。”

天已擦黑,四人三畜的队伍上了路。王大?走在前面,隐约见上坡路上有一道沟。他集中精神向前一倾身,马一跃而过,然后大声提醒说:“小陈,小心地下有沟!”

陈小微骑的马见地下有沟一跃而起,这时小陈身子向后仰去,吓得她高声呼叫。随着叫声,身下的马突然惊跳起来,牵马人钳制不住,马鞍子和陈小微一起甩向路边的庄稼地。毛驴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惊慌失措挖奔子[注3]向前,把背上驮的东西颠簸得哐哐乱响。

王大?小心翼翼把马稳住,跳下来走到陈小微面前问:“伤着哪了,疼得厉害吗?”

夏院长赶过来,打开手电筒照向小陈问:“那搭疼?”

陈小微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只管嚎啕大哭……忽然隐约传来了犬吠声,王大?吓唬说:“别哭了!再哭狗就来了!”

夏院长和王大?一起耐心安慰陈小微,把她扶起来:“慢慢走,行吗?”

接应人钳制住那匹躁动的马,追赶上跑在前面的毛驴,在黑暗中继续前行,迎着越来越大的狗叫声,把人们带进一个人家,他边走边喊:“杏花,快来!”

女主人应声出来对他说:“等你几天了,咋才来?把牲口拴好到窑里等我。”然后对着看不清楚的几个人说:“来,快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把人们领进一个窑洞。听陈小微还时不时发出抽泣声,她端起油碗灯,取下头簪挑了挑灯捻,昏暗的灯光投射到陈小微的脸上。见陈小微下颌部明显红肿,女主人伸手摸着她的伤处喃喃自语:“咳,好落怜的女子……”

原来,接应人与女主人相约好了在此过夜,而其他人囫囵挤在一起煎熬了一宿。清晨,接应人精神抖擞,美滋滋地招呼着夏院长一行。王大?牵过马,不顾安危跃身而上,然后对陈小微说:“小陈快骑上,路还远着呐!”

这时,陈小微骑毛驴看家信的得意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灰心丧气地说:“你骑吧,再累我也不骑了!”

小分队转移了几个地方工作都很顺利。这天下午,夏院长说:“明儿是八月节,咱们出来有两个多个月了,工作也差不多了,能回就回呀!”

天黑了,准备送行的赤脚医生手指远处对夏院长说:“听说有一支毛驴队要去曲水庄。一会会儿从喂搭的沟底出发,咱们可以跟他们一搭走,你看咋样?”

夏院长说:“好么,这就准备。”

赤脚医生把收拾好的物资放到毛驴背上,带着夏院长一行向大沟走去。到了沟底,赤脚医生对赶驴人说:“弄好了,走吧!”

见沟底只有一个人和三头毛驴,王大?小声对夏院长说:“哪儿有什么毛驴队呀?”

夏院长说:“天黑咱们路不熟,管它有没有啥队,咱们跟他走就行了。”

人们沿着沟底向深处走去,赶驴人边走边高声吼叫。随着叫声,沟里的人和毛驴越来越多,不知走了多少时间,成群的毛驴聚集在沟底,形成了一支名副其实的、庞大的毛驴队,噼噼啪啪的行进声打破了沟壑里的寂静。王大?借月光睁大眼,模模糊糊看见除了少数毛驴光着背,大多数驴背上都驮着一个装满东西的大口袋。他问赤脚医生:“他们这是做啥哩?”

“往曲水庄粮库送粮的。”

听了赤脚医生的话,他明白了:那个赶驴人一边走一边喊就是他们集合的信号。他又问:“这搭离曲水庄有多远?”

“大概还有四十几里。”

他吃了一惊说:“还得骑驴啊!”

赤脚医生说:“这么多驴随便骑,好着哩!”

“麻烦你给找一个乖爽的,让小陈骑。”他走到陈身边,“我刚才问清楚了,这儿离曲水庄还有四十多里!黑灯瞎火、坑坑洼洼的,你肯定吃不消,还是骑驴吧。”

“天这么黑,摔下来咋办?”

“骑驴又不是骑马,你要不骑肯定得掉队,还不让狼给吃了!你不是骑得挺好嘛?你是第一个学会骑驴的人,多让人自豪啊!”

陈小微胆怯地说:“那我们一起走,你别离我那么远!”

“好,把胆子放大些!”

在王大?的鼓励下,陈小微骑上了毛驴与他一起并行,小分队正式开始了回程。

走了一段路程,驴群突然停滞不前,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王大?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从驴背上跳下来赶到前面,眼前一片汪洋水域在明月的光照下闪闪发亮。他细心观察,一群毛驴站在水边一动不动,走在前面的毛驴抬起一只前蹄踏在水里上上下下谨慎地试探几次深浅,然后勇往直前。不用赶驴人的吆喝,众多的毛驴噼噼啪啪紧跟着下了水,步行的人们纷纷骑或趴在驴背上渡过了水域。

王大?在驴背上睁大眼仔细寻找陈小微:“小陈,走啊!”

在驴背上摇摇摆摆,一会儿上陡坡一会儿走沟底,毛驴队到了曲水庄已是月落星沉,天上露出了鱼肚白……

注释1:取出不足月份的胎儿,再做输卵管结扎。

注释2:温顺老实、健康。

注释3:狂跑,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