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露头弱女 昏脑痴男
作者:wjcmpl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358

一时轰动全县、对劳动锻炼的大中专学生和知青们产生重大反响的黄志海匆匆走了,生前的事如过眼烟云成为陈迹,因此而躁动的人们也渐渐地平静下来。-=手打吧会员手打 www.shouDa8.com=*

一天,县委组织部召开有大中专学生劳动锻炼的各单位领导人会议,部长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这批学生劳动锻已经两年,县委研究决定将逐步给他们安排工作。今天叫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对他们一一进行评议。水库的邓玫玫同志是全县的先进典型,她的事迹各单位也早就知道,这样的同志应该优先分配工作,会议散了就可以让她到组织部来报到。回去以后,你们把表现最好的人先报上来,分配工作分期分批进行……”

邓玫玫第一个接到通知来到组织部,部长亲自与她谈工作分配问题说:“全县劳动锻炼的大中专学生中,你是第一个分配工作的人,组织决定让到公社做妇联主任,希望你在今后的工作中加强学习,做出好成绩,给其他人做个表率!”

邓玫玫既高兴又为难,她说:“妇联主任都做些甚事,我能胜任吗?”

“妇女工作嘛,就是了解广大农村妇女的思想状况和存在的问题,反映他们的呼声……别老在机关办呆着,要深入群众,到贫下中农家跟他们三同[注1]。别怕,工作起来就好了!咱们县共有十三个公社,大概情况你都了解。大多数公社地势较平坦,基本环境还都不错,只有三个边缘山区公社环境比较差、生活条件艰苦些。十几个公社你随便挑,我们就是要照顾表现好的同志!”

邓玫玫问:“哪个公社还没有妇联主任?”

“这不用你担心,干部可以根据需要进行调配。”

“那我就去寨沟吧!”

部长不解地说:“寨沟是个山区公社,离县城最远又不通车,为甚要去那搭?”

“您不是让我给别人做表率吗?”

“邓玫玫同志真不愧为好同志!就依你的志愿到寨沟吧!”

邓玫玫按组织部长所说的,到寨沟报到后就搬进闫家掌生活最贫困的一家住下来。

这天,女主人正在做饭,邓玫玫一边帮着烧火一边扯家常话。她说:“我来这么长时间了,我看天一冷你们一点儿农活也没有,可是你男人还是早出晚归的做甚哩?”

农妇说:“邓主任,你不知道,天天出去耍钱!”

“你们家生活为甚困难,是不是因为男人耍输了?”

“孩子多没劳力。就靠他一个人,他去耍钱咋不穷?家里啥都没有,就剩下输媳妇了!”

“那天我就听说有输媳妇的,真有这种事?”

“咋没有,有的男人不是人!”

“怎么能把女人当东西用?女人也是人,就一点儿也不反抗?”

“女人么,反抗甚哩?”农妇指了指邻居,换了神秘的口气,“闫家的事你还不知道?亲大糟蹋自家闺女……”

“啊!?家里没别人?”

农妇叹了一口气说:“唉!女子可怜得很!娘死得早,她甚活都得干,还经常挨打!长到十四五岁就不挨打了,也不再出来干活,她大就在家养着她,你没看出来?肚子大了!刚十六岁!”

她气愤地说:“这哪儿是人干的事,简直成了牲口!明儿我就找他去。”

第二天,邓玫玫走进闫家,只有女子一人在,她问:“你大呢?”

“出去了,不在家。”

不用细看,女子的肚子大得很明显,邓玫玫问:“我来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出过门。肚子咋这么大,得了甚病?”

女子低下头,什么也不说。邓玫玫说:“甚时间我带你去医院查查好不好?”

女子摇摇头。邓玫玫又说:“为甚不检查,外边有男人欺负你?”

女子仍摇头不语。“是不是你大他……”邓玫玫追问。

女子没抬头,无声地流下眼泪。正在聊天,闫狗娃回来了,他说:“邓主任啥时间来?”

“你回来了,我正要找你呢!我想带女子到医院查查病。”

“查病,她好好的有甚病?”

“我发现她的肚子不正常!”邓玫玫看了看女子说,“你先出去,我跟你大说说话。”

女子出去了,邓玫玫说:“她要是没有病肚子为甚这么大?你是咋当爹的,是不是外边有男人欺负她?”

闫狗娃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他说:“邓主任,没人欺负她。说实话,是我。”

邓玫玫严肃地说:“你说甚?你是她大,怎么能干这种事!”

“她是我媳妇肚子里带来的,不是我的亲生。”

“她是未成年人,还是个孩子!”

“甚孩子,能怀娃娃了咋还说是孩子?”

邓玫玫提高了声音:“那你也不能这么做!”

“邓主任,我刚三十几,你说我咋弄哩?还有人跟自家亲生闺女生娃的呢,她又不是我亲生的有甚不行!”

“不是亲生的也不行,你可以再结婚!”

“结婚?我穷得叮当响使甚结婚。要是有钱,我也不会要肚子里带着娃的女人!”

“你……”气得邓玫玫不知说什么,“你要一定坚持,也得去公社登记,办个合法手续!”

闫狗娃不屑一顾地说:“登甚记呀,你去打听打听,有多少人登记……再说年龄不够也不给登!”

“你,简直是无法无天……”邓玫玫气得浑身发抖。

春节就要到了,邓玫玫从闫家掌回到公社。腊月二十九,田书记走进邓玫玫的窑不忍心地说:“小邓,明儿一放假,公社就剩下你一个人。我跟伙房刘师傅说了,让他给你准备些豆腐、粉条,再给你做出些熟的,吃的时候自己热一下……咳,这搭搭甚也没有,你又没地方去……”

“田书记,您放心,我一定把公社这几个窑看好!”

除夕一大早,公社所有人都纷纷回家,邓玫玫望着他们的背影目送他们一个一个离去……

除夕涕泣登高望,弱女思亲在梦遥。人们走光了,在静静的山丘上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她在窑洞前的小小平台上走了一圈,失神地回到自己的窑,不一会儿又下意识地走出来站在门外,向前方望了一阵,沿着小路缓缓走下山坡。她站在路边东看看西望望,忽然,远远地可见在那贫瘠的山丘和沟壑上空飘浮起一缕淡淡的炊烟……站了一会儿又回身慢慢爬上山坡,走进了自己的窑,插好门闩动手做饭。把洋芋放在锅里蒸熟,抓些大盐放在热水碗里用筷子搅动化开,拿过蒸熟的洋芋在盐水里蘸了蘸……

前不久她已经休假探望过父母,不能再回家了。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一个人单独过年。

正在吃饭,忽听有敲门声,她警觉地问:“谁!?”

“邓主任,是我――秦二蛋!”

民兵连长秦二蛋就住在离公社不远的半山腰,他们是熟人,她紧绷着的心放松下来打开门,秦二蛋说:“过年了,我妈让我给你送些莜麦面窝儿,还有荞麦面轧??、几个煮鸡蛋。”

接过秦二蛋拿来东西邓玫玫说:“谢谢你,谢谢你妈!”

“趁热吃吧,我走了。”

静悄悄的除夕夜,邓玫玫检查了一下门闩是否插好,又把办公桌搬过来顶在门上,含着泪打开了半导体收音机……

度过严冬,山里渐渐出现绿色。天暖了,邓玫玫赤着双脚和女社员们一起在田间劳动。妇女队长杏花在地头喊:“邓主任,过来歇一下!”

邓玫玫走过来坐在田埂上对杏花说:“我还是缺乏锻炼,怎么也干不过你们!”

杏花说:“你咋能跟我们比,我们干多少年了!”

“哎,杏花!”邓玫玫突然想起什么,“闫狗娃的女子咋样了?甚时间咱们去看看她?”

“我看算了,她不愿意见人。生了个女子,刚过满月。”

邓玫玫摇摇头无奈地说:“唉,这就是女人,农村的女人……”

县委蔡书记到公社视察工作,突然问田书记:“怎么没看见邓玫玫同志?”

田书记说:“除了公社开会,她大多时间都蹲在村里,很少在机关。”

“下来以后表现咋样?”蔡书记又问。

“那女子能吃苦,各大队反映都不错,长时间坚持跟贫下中农三同,在农村妇女群里根本看不出她是干部。”

蔡书记说:“好啊,现在县里正在抓下乡知青、大中专学生和省里下放干部中的好人好事,准备表彰典型、树立榜样。邓玫玫同志原来表现就不错,近期就要召开妇代会,我看她可以作典型发言,你们尽快把她的先进事迹总结一下报上来!”

县妇代会按计划召开,邓玫玫登上大会主席台,讲述了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心得和感受,舞台上下不时地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她的事迹得到各级领导和与会代表们的广泛赞扬,推举她为出席地区及省妇代会的代表。

会后,蔡书记又召见参加会议的田书记说:“邓玫玫的表现这么出色,在全县都是很好的典型,现在为甚还不是党员?应该好好培养!”

田书记领会蔡书记的意思,不敢怠慢,当晚就对邓玫玫进行关于入党问题的谈话,并把蔡书记的话转告给她。最后他耐心示意她尽早递交申请书说:“你对党有甚看法,还有甚问题随时来找我……入党是人生大事,完全出于自愿,可不能等党组织请咱们。”

这是一次不寻常的谈话,田书记走了,她陷入了沉思,党组织对自己如此关怀,哪有知恩不报的道理?以前入团都那么难,入党根本就不敢想,哪里还会有什么等组织请自己的念头?天赐良机,不能错过。

申请入党要如实向党交心,丝毫不能隐瞒。除了父亲戴着两顶大帽子外,二伯是正在劳改中的右派分子,还有港台及美国等海外关系,一一禀报。她冥思苦想,激动得坐卧不宁,紧紧握住手中的笔,通宵达旦坐在桌前。天一亮就带着写了十几遍才定稿的入党申请书敲开了田书记的房门:“田书记给您,我的申请书!”她恭恭敬敬地把入党申请书呈递田书记,“这是家庭成员和社会关系。我出身不好,今后一定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光荣的**员!”

田书记抓时间详详细细翻阅了邓玫玫的申请和其他材料,使他既感叹又吃惊。从没听说过、也不能让人相信自己身边竟有家庭背景这么复杂的人,她能入党吗……

田书记紧缩着心找到蔡书记说:“蔡书记,我找邓玫玫同志谈过话了,也看了她写的材料。她的表现确实不错,这是有目共睹的。可是她的家庭背景太复杂了,不仅他父亲和伯父是大右派,还有港台和海外关系,发展的事恐怕不好弄,您说咋办?材料都在这儿……”

蔡书记听了汇报先没做声,过了一会儿说:“这么好的同志,太可惜了!先暂时放一放吧,看她能不能经得起考验!”

昨天还循循善诱,耐心启发邓玫玫积极靠拢组织争取早日入党,现在怎么说?田书记很为难。这是党的工作,直截了当跟她说吧。他把邓玫玫找来说:“小邓,原来我们对你的家庭情况不了解,像你这种情况,现在恐怕还不能入党!好好干不要背包袱,继续改造思想,要做好精神准备接受党组织的长期考验……”

邓玫玫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心情仍然很沉重,她说:“我知道田书记,我会严格要求自己的,决不辜负党对我的期望!”

对田书记关于入党问题的再次谈话,邓玫玫如负千斤,她决心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韩大顺对邓玫玫的情况早有耳闻,这次进城开会,意外见到了其人,顿时眼前一亮。他渴望俟机找她搭话,但因会期短暂未能如愿。他的情绪难以自控,散会后直接回了家,竟然几天不思茶饭卧炕不起,急得母亲给在公社任党委书记的丈夫捎话回家。

韩大顺见到父亲,马上从炕上爬起来含泪说:“大,求你一件事,一定得答应我!”

“你说甚事?”

“你想办法给我调到寨沟去!”

父亲莫名其妙说:“你搞得甚名堂!现在好好的,为甚要往山沟里调?”

“大,你听说过寨沟的邓玫玫吗?”

“咋不知道,她不是北京来的大学生吗?”

“大,我想娶她!”

听了儿子的憨话,父亲十分吃惊,生气说:“真没出息!你了解人家吗?你想咋就咋!”

“你就想办法把我调过去,别的事不用你管!”

“你的事本来就不好办,你那没过门的媳妇咋弄?”

韩大顺不满地说:“你别提她,指腹为亲的婚约早就过时了!我是高中生,她一天学也没上过;我是公社团委书记,她是甚?你让我咋跟她一搭搭过日子!要不是她也不会把我拖到现在,我都二十六了,有几个还不结婚的?”

父亲为难地说:“人家也二十几了一直等着你,你让我咋跟亲家说?”

“我不管,谁让你们包办,人还出生就定亲!”

“大顺,不能跟你大这么说话,我们还不是为了你!”

韩大顺委屈地说:“为了我,为了我,弄得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有多苦恼……”他流出了眼泪,“大,我求你,就求这一回……”

母亲心疼地说:“他大,你看……”

父亲看着消瘦了许多的儿子,心疼地说:“只好豁出我这张老脸了!”

韩大顺对工作信心十足,对今后充满遐想。他想:我一定要在邓玫玫面前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只要努力争取,一定会得到她的好感,到那时就是与未婚妻一家人撕破了脸皮也值得。

公社团委康书记对邓玫玫一直都很照顾,工作上两人配合相得益彰。一天晚上,他又走进她的窑洞,似乎心情很不愉快,他说:“邓主任,我可能要调到党委做秘书,以后咱两个做不成搭档了!”

“干得好好的,为甚要调整?”

“你知道韩大顺吧?他要来这搭把我给顶了!他有门路,我只能服从组织决定。”

“我看做党委秘书倒也不错!”

“我不是不愿意做党委秘书,我是不情愿让韩大顺把咱两个拆散!”

韩大顺从心所欲来到寨沟,当天晚上就兴冲冲来找邓玫玫,他情绪激奋高昂说:“邓主任,我跟你汇报来了!”

邓玫玫说:“听你的话我觉得好奇怪,我又不是你的上司,跟我汇报甚哩?”

韩大顺爽快地说:“作为朋友嘛,应该的!你没听说过吧,我是个特殊的人,方圆百里没有不知道的!想听我说吗?”

他的话引起了邓玫玫的兴趣:“是吗?怎么特殊法,我还真想听听!”

韩大顺说:“我五六岁的时候就总有一群同龄人围着听我讲过去的事。人们都觉得出奇,怎么一个五六岁的娃娃以前就经过那么多事?时间长了,这事就流传出去了。有一个韩姓的人听说百里之外有个叫韩大顺的,与他故去的儿子同名,我说的也都是他儿子生前的事,感到特别惊异,就沿途打听找上了我的家门。他认为我就是他儿子的化身,于是主动跟我父母商量把我认了干亲……”

听韩大顺说的活灵活现,邓玫玫说:“说得可够神的,不是齐东野语吧?”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信,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现在我跟干爹还有来往呢,要不怎么说特殊呢!”

“是够新鲜的!我听说你在宋家楼干得挺好,咋往山里跑?”

“你不也在山里嘛,我是特意来跟你做搭档的!”

邓玫玫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有意地说:“天不早了,明儿还得早起,有时间咱们再聊。”

韩大顺说:“天还早,怎么?你不喜欢跟我说话?”

邓玫玫婉转地说:“你刚来,以后有的是时间。”

第二天晚上,康秘书来到邓玫玫的窑还没坐定,韩大顺随着来敲门。门是开着的,虽然韩大顺没看清客人是谁,但从身影上可以判断,他说:“呦,康秘书也在这搭,天这么晚了,你这是……”

康秘书没有示弱说:“是韩书记呀!我正要和邓主任谈谈近来的工作,你咋也来了?”

韩大顺一本正经说:“你看真巧,我想和邓主任说说明天的安排……”

康秘书有礼谦让说:“那么是你先谈呢还是我先谈?”

韩大顺毫不客气说:“当然是我先谈了,你要谈的是近期的事,我要谈的是明儿的事,事情总得有轻重缓急嘛!”

康秘书站起来说:“那好吧,你们先谈,你们先谈。”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韩大顺跟着他走出窑说:“康秘书,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可是有家室的人,晚上到邓主任这搭来恐怕不太合适!”

康秘书不在意地说:“谈工作跟有没有家室有甚关系?”说着转身走了,韩大顺再次走进窑。

康秘书迎面走来了小学的杨老师,康秘书问:“你是找邓主任吧?韩书记在呢!”

扬老师问:“韩书记?哪个韩书记?”

康秘书有意高声说:“还有哪个韩书记,就是刚调来的韩大顺!”

康秘书走了,杨老师走到窑门口喊:“邓主任,我有事找你!”

邓玫玫迎到门口说:“你看,韩书记正在这搭,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杨老师说:“好吧,说好了,明儿这时候我一准来!”

好不容易才把韩大顺搪塞出去,邓玫玫插好门闩躺下来。她不是傻子也并非无情,一个二十多岁的单身女子,面对现实怎么会无动于衷呢?她心神不定思绪万千。前几年,自己面对的是担惊受怕的严峻形势,没有余力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在北大校园,她曾拒绝过高心鹏传递的爱慕,在水库也曾意会黄志海送来的真情。今天面临如此尴尬的局面,就因为自己还是个单身……前几天宋姗姗来信说要给我介绍朋友,不知情况怎么样了,我该怎么办?终身大事不是儿戏一定要谨慎,决不能草率行事!

注释1:同吃、同住、同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