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才人坐了许久才去,已是深夜,谯楼“梆梆”地打了三更,梓颜相送了她出了园子,打发燕秀和宫女们都进去睡觉,当庭而立,仰望星空,愁绪万千。
秋夜的星空特别澄净,群星闪烁,南天特别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好像他眨着眼睛。梓颜觉得师父再不会出现,微微有些失望,又开始担心身上的余毒。
正伤神间,一个木盒突然伸到她眼前。
梓颜猛地回头,银面人依旧是泛着寒光的银质面具,一身宽大的白袍悄然立在她身后。
“师父”梓颜低呼,然后问:“这是什么?给我的?”
银面人柔声道:“打开看看。”
梓颜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精致的玉盒,一黑一白,再打开玉盒看,里面盛了满满的棋子,白子皆羊脂玉做成,黑子好像是更名贵的石头做成,泛出淡淡的宝石光华,梓颜看这两盒棋子必然名贵非常,推辞道:“这么贵重,徒儿不能要。”
“为师可没说要送给你”银面人道:“只是你棋艺太差,为师便拿出传家之宝让你多多练习,将来要是你能胜我一盘,才能将这两盒棋子真正送你。”
师父既这么说,梓颜也不知道该不该再推辞了,想起中毒的事更要紧,便收起盒子要引他入内。
银面人道:“只怕你的丫头还没睡。你先进房打开窗子,让她们都去歇息,我自会进来替你疗毒。”
梓颜点头,留他在花树下,自己先进了寝殿,按师父教的做了,吹熄了灯立在窗前。
银面人从夜空中跃进来,险些撞倒梓颜,忙将她扶稳,俯在她耳边道:“颜儿等在这里,是怕师父不来么?”
梓颜道:“师父既然都来了宫里,怎么会不来?我是担心你找不到是哪个房间。”
银面人低低一笑,道:“上床坐下吧。”
梓颜为了祛毒,也不再忸怩,缓缓踱到床上坐下。
银面人如在谷中一般在她身后坐了,忽然道:“颜儿的闺房很香。”
梓颜不接他的话,他叹了口气,举掌抵到了她背后开始为她运功。
待行功毕,银面人默默打坐。
梓颜知道他在调息,也不敢打搅,屏了声坐在那。
过了一会儿,银面人忽道:“其实师父今晚早就来了,那个女人是谁?为何到你这里?”
梓颜有些惊愕,但还是答道:“她是皇帝的一个才人,姓朱,在宫里,我只与她有些来往。”
银面人道:“宫里的女人心思都甚是难测,你涉世未深,别被她们骗了。”
梓颜道:“师父有所不知,这朱才人是不一样的,她并不想留在宫中。”说完叹了口气。
银面人奇道:“宫里的女人不是个个都想粘着皇帝?恨不能得到皇帝的宠幸,即可享尽荣华富贵,她怎么会不一样?”
梓颜道:“师父这话未必尽然,那朱才人与寒统领青梅竹马,两情缱绻,只想离了皇宫做一对神仙眷侣,生死且置之度外,哪里羡慕什么荣华富贵”
“竟有这等事?”银面人语气古怪,随即道:“夜深了,你先安歇吧,师父去了。”
梓颜起身相送,还没说什么,他已如幽灵一般消失在窗外。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梓颜起了一大早邀芳仪一同去甘泉宫。
芳仪问:“姐姐是出了什么事?昨日皇上说得那么严重。”
梓颜道:“你就莫问了,我只略知那些贼人是前朝余孽,皇上自会调查,谁若是多嘴传到皇上耳里,会严办的。”
芳仪吐吐舌头点头,迎面却见楚仲逸与另一个几乎相同打扮的侍卫带了两队人马齐刷刷走进园中。
楚仲逸看见她,眼睛一亮,趋前行礼。梓颜与芳仪也忙向他们还礼,梓颜奇道:“楚统领,怎么竟然带着侍卫入内宫来了?”
楚仲逸道:“前日只因在行宫出了些意外,皇上只恐江湖上的高手会潜入冬宫,故此命我与陈统领等带兵入宫哨位。”
“哦,原来如此。”梓颜闻言心想:“难道师父潜入宫中被人察觉?如果这么多侍卫入了内宫,他怕是再不能来了。”这么想着,也不好再多说,别了楚仲逸等,与芳仪前去甘泉宫侍奉不提。
这一日陪太皇太后看戏,皇帝下午来略坐了一会就起身走了。
午后,太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也坐不住,也由宫女们搀扶着去小憩。
这里宁妃最大,做主点了一出《梧桐雨》,主子们本是磕着瓜子看戏,那台上唐明皇正唱了一个八声甘州的调调儿:
朝纲倦整,寡人待痛饮昭阳,烂醉华清。却是吾当有幸,一个太真妃倾国倾城。珊瑚枕上两意足,翡翠帘前百媚生。夜同寝,昼同行,恰似鸾凤和鸣。(带云)寡人自从得了杨妃,真所谓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也。
韶嫔听到这里,突然“呵呵呵”娇笑了起来,诸人免不了都奇怪地看着她。韶嫔道:“这杨妃本是唐明皇的媳妇,都敢娶了来,后来出了安史之乱,可真真叫作倾国倾城了”
宁妃与朱夫人等都斜了梓颜一眼,目光中尽是鄙夷之色,梅嫔淡然开口道:“自古以来,不顾人伦的男女都没有什么好结果,那杨妃还不是被赐死马嵬坡?”
梓颜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气得俏脸煞白,却不能回嘴。
朱才人忽道:“后人说法却不尽相同,明皇与杨妃,是有真情的,所以才有了这戏。”
宁妃斥道:“呸才人不曾读得《女训》吗?竟说出这样没廉耻的话来。”
她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朱才人被戳到痛处,也是恼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芳仪却有些不解,低低向梓颜道:“好好的看戏,她们怎么为古人吵起来了?”
梓颜无法答她,起身向宁妃道:“娘娘,奴婢有些头晕,先行告退。”
朱才人也觉无趣,与梓颜一起退席。
背后传来韶嫔的声音:“哼,狐媚子脾气还不小。”
接着便是樊恭人等的笑声。
朱才人与梓颜一路走来,叹道:“这宫里,不是人呆的地方。”
梓颜道:“好歹过了这两三个月,我就回府去了,姐姐却是岁月无期。”
朱才人苦笑:“这么多年,我也没什么奢求了。前日说起江南的小菜,妹妹不是很喜欢么,今日就到芭蕉听雨阁一同晚膳,姐姐亲自下厨。太皇太后那,我们都挤不上手,不如你我姐妹二人逍遥自在。”
梓颜闻言正中下怀,忙应了,二人且逃开女子,偷得浮生半日闲。
梓颜睡到半夜,被宫门外的敲门声惊起,这门敲得并不高声,却甚是急促,便忙唤燕秀和宫娥。
梓颜披衣出来,燕秀等掌了烛台,过去把门开了。
门外是一个宫女,看见梓颜便像见到了救星,扑上前跪下道:“夫人快救我家主子。”
梓颜仔细看了,认出是朱才人身边的宫女,惊讶地道:“才人怎么了?”她寻思晚上方与朱才人别过,不知何事突然这般凶险。
宫女哭道:“晚上,寒侍卫来了,不知……不知皇上怎么知情,竟在半夜突然派人……前来捉拿呜~~我家主子已被系了捆去诏狱,奴婢跑得快,不然也被拿了。”
闻言,梓颜如被雷击,一时觉得朱才人此番难逃生天,一时又觉此事哪里不对。
她先想到是不是楚仲逸告密,回想那天听楚仲逸与寒雀之间的谈话,是早就知道此事的,若有告密之心,也不至于憋到今日,于是便问:“可是寒侍卫入芭蕉听雨阁被人发现了?”
宫女低泣道:“今日……是寒侍卫负责领兵负责保卫那一片宫苑,他怎地会如此不小心奴婢就不知道了。”
梓颜命燕秀等领宫女去内室躲避,向秀英道:“宫里诏狱设在何方?快带我去。”
秀英惊得连连摇手;“使不得,夫人不能插手这样的事。朱才人犯了之事,那是死罪”
梓颜道:“我只叫你带路,不会叫你受牵连。”
秀英扑通一声跪下,求道:“夫人听奴婢的吧朱才人与您非亲非故,何苦淌这样的浑水?这事谁也救不得她啊”
梓颜急得顿足:“你带是不带?”
秀英道:“不是婢子不带路,实在是在冬宫也没出过这样的事,以往就是奴才们犯了事自由司礼监提督处置,皇上既亲自过问,奴婢也不知朱才人被带往何处啊”
梓颜听这话甚是有理,也稍稍冷静下来,一时踌躇。
这时一个高大的人自宫门闪了进来,梓颜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定睛一看,却是楚仲逸。
他似乎早就躲在门外听了梓颜与秀英的对话,急急向梓颜抱拳道:“在下深夜来此,多有冒昧,只是事急从权,但请姑娘速去恳求陛下,他二人系皇上亲自下旨,由北镇抚司带走。此事有关皇上颜面,只恐不会拖延,今夜就会处死。”
梓颜心里咯噔一声,道:“此事既然如此严重,即便我去求情,皇上定然不允,怎能救他们。”
楚仲逸剑眉紧蹙:“在下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知皇上必不会降罪于你。若能救得他二人性命,那是他们的造化,若是救不了,我等也已尽力……”
梓颜打断他:“你们一个个,怎么都来寻我?莫不是……莫不是……”一个念头突然飞进她的胸中,令她怔立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