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目送两骑远去，直至他们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这才收回视线，轻轻的吸了口气。
林中春意澎湃，较之别处，眼见之景都更让人心情愉悦。可美景需人赏，处之无心，又与荒凉之地有何区别？
男人抖了抖衣袖负手在后，侧身看了眼靠后些的女子，嗓音平静柔和，“一块儿走走吧。”
男人沿着旁侧小路深入，虽对此处不太熟悉，但大体还是照着绕宅的方向前行。女子在后跟随，隔着些距离，像是陌生，眉眼间又有些忐忑。
行转片刻，终是女子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师父，桑凝知错。”
在前的卿梧闻言顿步，身子稍稍侧转向后，却是微微一叹，“桑凝，我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眼见桑凝还是略垂着头，卿梧有些无奈，反身回去几步，“你突然没了消息，作为师父，怎会不担心？如今看你一切安好，其他的，为师又如何会与你计较。”
桑凝自知当年单方面断了联系是她做得不对，何况她早已做好了准备不再见任何故人，哪知今日明霍带了语兮过来，而师父也随后赶到。
比起面对明霍的“心上人”，被师父撞见自己如今的生活状态，才更叫桑凝猝不及防。
她的前半生有太多的时光为师父所点亮，即便他们的年岁相差不大，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面对他时的心境，到底是不同的。
偏偏师父什么都不问，只记挂她是否安好，当真是让桑凝觉得，无地自容。
初初和明霍达成协议后，他便着手抹去了他身边女子与桑凝的关系，不让人将两个身份联系起来，外界就更不会知晓其实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女人。
这件事对于坐上武林盟主之位的明霍自然不会太难，而唯一需要付出的，便是桑凝与过往的一刀两断。
卿梧眼见桑凝一直都没有答话，看她神色，猜她自责，想了想开口道，“那孩子很可爱。有爹娘在身边，想必他的童年一定绚烂多彩。”
提到孩子，桑凝的眉眼到底是柔和了下来。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师父接着道，“人生无常，世事多变。是非在己，但求无愧于心。”
桑凝闻言，一时竟怔怔的站在原地。待她回神，前面的师父已走出老远。
身后脚步声响起，稍急再缓，最后在一定的距离外开始保持相对的步调一致。
卿梧笑笑，抬眸看了眼该绕完一圈的前路，忽而顿步回望，“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桑凝以为师父是在问是否与他同去，摇了摇头正打算开口，忽然意识到自己留下的情况已大不相同了。
明霍他约摸是打算带语兮远走高飞的。不管他的计划里有没有小雨，现如今语兮离开，他恐怕暂时都没有心思“应付”孩子，那么自己该等下去，还是残忍的在这个时候和他商讨小雨的去留？
桑凝只是想想，便觉得心里十分为难。她如今没办法再轻易舍弃自己的孩子，可若就此带小雨离开，他们最初的约定和设想，也没有了意义。
但是眼下的他们，还能心无旁骛的守着这个有他俩血缘的孩子吗？
“师父，我现在......”
桑凝的话还没说完，视野可见的宅门口，一骑快马载着紫袍翻飞的男人绝尘而去。
......
雨幕方成，城门之外，有个男人背离回城的人群拉着马驹往外走。
他一路行得极快，到最后连马儿都被马缰拽出了不满，驻足僵持，不愿再配合的赶路。
男人心里烦躁，眼见坐骑都不与他同心，更是直接甩了缰绳，对一匹畜生发起了脾气。
细雨变密，浸湿了男人自肩胛处向下的衣衫。他束起的发上蒙了层晶莹雨珠，而他不管不顾，一味的冲着无辜者发泄，直到那双凤眸视线模糊。
低低的笑声从男人的唇角边溢出，他扬起头，迎接那砸得越来越狠的大雨。
许久之后，他重新牵起缰绳，脚步将将迈出，却发觉自己无处可去。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因为可怜他独自淋雨，又或者纯粹是个巧合。
一人一骑漫无目的的在雨后游荡，明明没有方向，但其实回城的选择早已被摒弃。
晚风微起，安静的马儿甩了甩鬃毛。男人察觉，安抚的摸了摸马头，冷静下来，发觉眼下这个结果也并没有多意外。
她原就不是为他一人回来的，她的病也得到了算是有效的救治，她还有孩子，她......
无论服不服气，他和他对她的爱都一样是真的。他能够动用整个江湖的力量对她好，而他倾国之力，又岂会比他差到哪儿去？
只是，到底还是失落的啊。
男人的脚步没有征兆的停下，身后马儿不防拱到了他，这次却没再招来责骂。
狭长的凤眸依从主人的意愿再度看了眼只剩轮廓的卫京城，既然她已做出了选择，那么自己这次，也该真的放下了。
毕竟不管之前今日，她愿意给他的，终究都没有那颗他想要的真心。
男人叹了口气，收拾了思绪，转而翻身上马。
无人相伴，他交代旁人暂管盟中事务的吩咐也失去了意义。既已情场失意，其他的部分，就不该再怠慢了。
......
“娘，出什么事了吗？”桑雨瞥了眼床榻角落没被衾被完全盖住的东西，上前一步不安的抓住娘亲的衣角，“是你的故人们同你说了什么吗？”
桑凝摇扇扇火的动作一顿，先是看了眼陶罐里的情况，这才转眸望向身侧的孩子，“小雨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话刚开了头，又被桑雨生生咽下。
他不敢说自己在院外偷听了娘亲和人的谈话，虽说他本就没听懂多少，可那个人说他暂时都会待在城里，让娘亲若打算离开，可以去找他。
别的不谈，“离开”这个词桑雨还是明白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娘亲离开，不知道她要离开多久，不知道她会不会带自己一起离开。
他有点害怕，可又不敢直接问娘亲，怕惹她生气，怕万一她没打算离开，自己反而将她气走了。
心中有事的桑凝自然没留意到桑雨的兀自纠结。她确认了眼姜汤已成，一边叠好抹布，一边交代孩子，“小雨，你去院外守着，若你爹爹回来了，便带他回房，让他把这罐里的姜汤喝了。”
“那娘亲呢？”
“娘亲把姜汤送到你爹爹房里去。”
“为什么娘亲不跟小雨一起......爹爹！”
孩子最后的一声呼唤惊得桑凝差点儿松了陶罐。她有些烫手的慌忙放下，没整理好思绪，只得先硬着头皮回身，“你回......”
话音未落，满身湿气的男人已几步上前将她裹进怀里。
“爹，娘......”桑雨懵懂的看着一回来就抱住娘亲的自家爹爹，张口喊了一声，可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却不知道了。
“小雨，你......”
“你是不是......”
男人的嗓音压得很低，因为淋雨而微凉的肌肤贴在桑凝颈间，偏他呼出的气又灼人得厉害。
桑凝缓缓伸出手，回馈了他的拥抱，也引来他越发用力的禁锢。
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尽管他此刻可能只是想从她这里寻得一个安慰，但不可否认，她还是心软了。
就这样，久思不得结果的桑凝有了决定。
“放心吧，我不走。我和小雨，会一直陪着你的。”
从他回来听到娘俩的对话，他的心绪就一直波动难平。
不管桑凝在说出这句话前是否打算离开，她都尽心给他准备了姜汤。
或许她让小雨来迎就是为了避开他，也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指望他会买她的账，那罐姜汤亦不是必须下他的肚，但无论怎样，她在对他好，诚意不论，行动有实。
他并不打算用孩子将她绑架，方才那句未完的问话，也不是在引诱她作出承诺。可现在，她没多犹豫的做了决定，在这个档口，在孩子面前，在给予他温暖之后。
有人此待，念多何求。
“桑凝，我们带小雨一道，游山玩水去吧。”
“等你愿意的时候，我就娶你过门。然后我们一家，去安山上看那片银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