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慕容渊又坐到了禅房听主持讲经,只是听着听着,他的思绪就毫无征兆的飘了出去。
主持入佛门多年,心中自有景仰。一开始是没发现对面的听者心思不在,到后来注意到,反是意外更甚。
每次清修人选重定,加上又是皇族中人,难免会遇到约束不了本性,无心认真清修的对象。以往主持还会严厉的说上几句,教导一番,但随着年纪变大,有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过了。
只是眼前的太子殿下,从来都不是个会敷衍了事的主儿。今次这是,怎么了呢?
木鱼敲响,刻意又自然的拉回那走失的神思。主持单手在前,嗓音带着年迈者的沧桑,“殿下是有什么心事吗?”
慕容渊正要为自己方才的失态道歉,耳听主持之言,下意识就要否认,可出口之时,话头却是一转,“是有一件,有些在意的事。”
主持不接,只等下文入耳。
慕容渊淡淡一笑,倾了倾身子,双手合十,“遇到一个问题,偏想不出解决之法。”
老人眉目微抬,似是打量了男人一番,随即笑着引导,“那是问题太难,还是殿下不满意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慕容渊一怔,腰身也直了起来。
“世间万物,因果相连,便是死结,也能一剪了之。”主持的神色带着慈爱,布着皱纹的手缓缓合上经页,“单看殿下想得出一个怎样的果罢了。”
“今日天气不错,殿下不妨去后山走走吧。”
......
脑中虽有通透,可慕容渊一时还是做不了决定。
自那日见信后将山茶花下女玩笑的列入“备选”,他这几日总是有意无意会回忆起当时透过院门看到的那副景象。
说他醉了心,倒也不至于。一时为美景佳人所惑,抽离得出来,便不足挂心。只是萌动那个心思之后,他意外的发现自己竟将那副画面记得那么清晰,这可就,解释不清了。
慕容渊摇了摇头,看来母后软磨硬泡的法子终归是在自己身上起了效,不然他怎么就如此轻易的为一个算是都未曾谋面的女子“动了心”?
上次加固的墙胚已经完工,男人沿着旧路穿过,回首细看,还能看出些许没完全干透的痕迹。
墙角用木牌做了标记,以防有人靠近误损,倒也仔细。
山风袭来,带起一阵似有若无的花香。也不知是被什么驱使,驻立在门外的男人突然改了方向,虽神色平平,然眸底却有种定义不了的深意。
......
秋琬拢着身上的披风,天色似要降雨,灰蒙蒙的,让人的心也忍不住低落。
明日便要下山回府,秋琬倒并非不想归家,只是回去,也未必是件多开心的事儿。
秋琬是凤家四女,上有两兄一姐,下有一弟一妹。地位算不得差,只是很多时候,她期待的总是不为人所重视。
秋琬爱乐,尤其爱琴。她是那种扎根在骨子里的喜爱,不仅对各类琴谱情有独钟,面对一把好琴,更呵护仔细得像是在照料一个襁褓婴儿。
凤家有能力支撑一个女儿的偏好,可有时没有知音,才是最消磨这份激情的。
因为热爱,秋琬的琴技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高超。她曾经连熬数日就为了重现书中的一段描写,即便那只是种情景的勾勒,她也确信会有一种手法能达到那般效果。
家中兄弟姊妹笑她是琴痴,她不否认,但却痴得越来越沉寂。
初初她拨琴,家人捧场,父友赞誉。可后来他们只记得她琴艺不俗,根本不关注她这次又有了什么突破或是挑了首多么难练成的孤曲。
尤其在她及笄开始待嫁之后,她的琴艺沦为助兴,没人考虑她需要一个真正的听众,甚至会有人家觉得,那样一个银子养出的兴趣,是个“毛病”。
前些时日宫里出了旨意,说要给太子殿下挑选一位合适的太子妃。
凤家虽不是小户,但放在皇亲贵胄众多的京城,到底可比性不足。换句话来说,就是陪那些势在必得的太子妃候选人们走个过场,衬衬她们有多高贵,比比她们如何入不了皇室的眼。
上个月秋琬的小妹也及了笄,按理说她二人都是要参与甄选的。只是姨娘怜妹妹年岁太浅,万一中选,怕是招架不住,便求了父亲找关系将妹妹的名字剔除,不求她荣华富贵,只愿平安顺遂。
其实秋琬自己的娘亲也曾有过这种念头,可秋琬本身没什么不符条件,年岁上又不比妹妹可以擦边略过,是以最后也只得作罢。
凤家行事,向来以稳妥为主。父辈兄长都没有太远大的志向,不使门楣蒙尘,便是对得起列祖列宗。
以致此番秋琬参选,包括她自己都无甚期待,如今也不过是借着准备的由头,来山里清净,将林叶比知音。
秋琬微微叹了口气,思绪收回,迈步往凉席处收拾弦琴。
方才风过,吹落些许山茶花瓣。她轻轻伸手拂开弦上的那几瓣,巧合之下,其中一朵便卡在了两弦之间。
秋琬不想伤到琴弦,只好跪下来靠近整理。等到她再取出花瓣,那颜色已出现了一个缺口,边角稍折,像是一颗心。
秋琬对着手上的心瓣出神,忽然间想到什么,视线一下转向院门。
那门依旧敞着,景色如一,与往日并无分别。可秋琬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喊,“他在那儿,就在门外”。
她记得有一次自己弹完琴后望着院里的山茶发呆,偶感余光里有东西闪过,寻着看去,只见一片衣角。
青灯寺有名在外,不仅香客众多,如她一般留宿的也不在少数。是以纵使知道寻常往来的人不会深入至此,秋琬彼时也未多生疑,总不过是和她一样的人罢了。
秋琬自然知道当下太子殿下也在寺中,但身份不同就像隔了个世界,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太子拥有一片自己的地界,完全没有会被她偶遇的可能。
那次之后,秋琬确实没多在意,直到几日后的又一个午后,她抚完琴预备回房,无意瞥了眼院门,却在那里看到了一朵完好无染的山茶。
她走近细看,那花茎还轻插在土里,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探知的好奇盖过了对危险的恐惧。她急急出门找寻,看到了一个男人近乎完整的背影。
他是谁?不知道。可如果两次都是他,那么音停方离,是不是意味着他听完了她的琴。
小小的兴奋与雀跃将秋琬包裹,而她很快又发现,这个猜测终究只是她的自说自话。
而眼下,心底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说他就在那儿。这种笃定,如何让秋琬不心中悸动?
披风坠地,脚步急乱。秋琬踩着山茶来到门侧,闭眼呼出口气,期望自己能得到回应。
“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