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撑着伞焦急地跑了过来,“小水!”她连忙小心翼翼扶我。“我……我的脚在出来的时候……绊到了,好痛……”
她半是心疼,半是叹息,掏出纸巾擦了擦我脸上的雨水和泪痕,又望了望远处,摇一摇头:“我料到你赶不上的了。”
这时,我才突然想到小粉:“小粉呢?”阿霞搀着我往回走:“是小粉告诉我你跑出去了,我感觉不妙就马上赶过来了,直觉告诉我你一定是去找阿亮学长了。而且她告诉我家里只有你和她两个人,我怕她现在一个人呆在家会危险,就叫小宁和阿惠去了你家看顾她。”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多亏了你们。”
“你这个样子回去,她难保不会向你妈打小报告,先到我家再说吧,我家发廊有吹风机。”
我累了,一路上都相对无言。在这个时刻,我感到温暖,因为我最好的朋友们依旧对我不离不弃,竟都穿过了这风雨交加的夜,在我身边,在我家里,对我伸出援手。
总算在阿霞家的发廊里将头发吹干了,顺便洗了个澡,还借了她一件衣服,穿在我身上松松垮垮的。阿霞将一杯刚滚开的姜汤递给我,我啜了一口,有些疑惑:“阿霞,你是怎么知道阿亮学长要去bangkokclass?”
“有人告诉我的,但我答应了人家,不能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我微微点了点头,将那本相册拿出来给她看:“你看看这本东西。”
阿霞抚了抚封皮,便讶异道:“这本东西你刚才一直带在身上,居然没怎么湿!”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揣在衣服里面,一直低头抱紧了。”
她一翻就愕然了,迅速抬头瞥了我一眼:“阿亮学长,原来他一早就藏了这样的心思?”只是,她又认真地告诉我:“他把自己的记忆交付了给你,这意味着他放弃了对你的爱。也许,你们不会再有可能了。”
这句话很残忍,但这是摆在眼前真真切切的事实。我没有流泪,只是别过脸,怔怔望着墙上的钟,静默半晌,才吐出一句:“我知道。”
因为,我的泪已经在雨中流干了。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自己流下一滴眼泪。
暑假,我去了爸爸工作的德克萨斯州,那是美国的大平原。我这才目睹爸爸十年如一日,隔着大洋,供养我们的辛苦,使我再不愿离开他了,想留在美国读书。只是大平原的交通比较不便,要坐很久的校车才能到学校。爸爸决定送我到秀丽的佛罗里达州去,我以出色的成绩被佛罗里达的高中录取,从此开始了一个人的高中生涯。
我英文名与自己名字读音有点点相似,他们都叫我nancy,南茜。
我一直都是半工读的,放学后就要开始很辛苦的兼职工作,给小学生做家教,晚上还要在餐馆做服务生、洗盘子之类,往往熬到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其实,辛苦也罢了,我一直咬紧牙关,再苦再累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只是偶尔会遇上同学光顾餐馆,我还要为同班同学低声下气地服务,我最难以忍受的,是那些不屑与歧视的目光——我穷得要半工读才能付得起学费,而且还是亚裔女孩。
但令我庆幸的是,我每个月都能坐火车到德州跟爸爸住上一两天,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在大洋彼岸苦苦等着音讯。
我迷上了画画,偶尔周末在不用打工的间隙,都会参加一些美术的社团活动,里面的朋友都说我天赋迥异。由此,画室成了我最喜欢的地方,在那里,我可以画出梦想中的色彩,我的实力让我成为那里最被瞧得起的人。
我将军乐队指挥前夕,在初中通告栏取下的那张阿亮学长的照片,贴在相册的最后一页——这是我拥有的、唯一一张他的影像。其实,他的音容笑貌一直活在我的脑海里,我不需要照片,就能信手用炭笔勾勒出他熟悉的面孔。
因为我经常画,所以有时社团的朋友会问:“这个长得这么好看的亚洲男孩是谁呀?”而我只是怔怔的,并不回答。
在我最难熬的日子里,一个个夜晚我都抱着那本相册沉沉入眠,就像幼年抱着洋娃娃,才感到安心。时常,他温暖的笑容都会流连在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脑海里,有时的我想那些回忆会痛苦难言,夜晚总会辗转反侧;但更多的,是里面的回忆支撑着我,使我心里充满了勇气和力量。
高三那年,我开始对服装设计产生了兴趣,有时甚至忍不住会在课本上,涂鸦一些九头身的高个儿模特,画出自己天马行空的设计想法。有一次,我发现一个州际的服装设计比赛,即便知道许多州里的知名设计师都会参加,高手云云,但那丰厚的奖金吸引了我——这样,我就减轻许多学费的压力了!反正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于是我偷偷报了名,开始着手构思,但画了好多张设计稿都不满意。
有天夜里,已经十点多了,我才打完工疲惫地回到宿舍,又拿着那本相册靠在**头反复地看,不知不觉地打了个小盹。
“小水,小水。”我被轻轻推醒了。除了爸爸,这里从没有人这么叫我。
朦胧中睁开眼睛,我惊愕地坐了起来——他依旧穿着纤尘不染的校服衬衫,侧脸浸没在我**头灯的暖光里,就坐在我的**前。
“阿亮学长!”
他不是正式成为足球员在曼谷比赛了吗?我上个星期才从网络转播里看见他,那一天我凌晨爬起来窝在电脑前看,直到佛罗里达的太阳升起。后面几天还看了一遍又一遍的重播。
“嘘。”他微笑着将食指按在我的唇上,“我来了美国比赛,顺便从队里偷溜出来找你。这都能睡着,小水,你太累了。”
有泪,滚烫地从面上滑落,我再忍不住哭泣了。“我不累,我只是很想你,见不到你就觉得好累。”
不敢找你,因为你早已决定放弃对我的爱,所以害怕有一天会见到你——不再喜欢小水的你。
他忍俊不禁地笑了:“我们已经两年没见了,这说明你一直都很累。”
“噢,我都糊涂了。”我破涕为笑。
“其实,我来是为了还给你这颗纽扣。”他掏出来的,正是那颗笑脸纽扣,“小水,我不想你再因为我而难受了,这颗纽扣是属于你的记忆,还给你,一切都会成为记忆,不要再想起我。”
他温热而宽大的手,把那颗纽扣放在我的手心里,将我的手紧紧合上。
“小水,你做得到你想做的事,我相信你。”
然后,他缓缓站起来,转身离去。
“阿亮!”我惊惶地去揪住他的手——
双眼乍然睁开,疾速的心跳清晰入耳,又渐渐缓下来。窄小的宿舍间里,只有钟的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我伸手往脸上一模,泪痕纵横。
盯着自己紧闭的左手,像是握成一个拳,它在昏暗的**头灯光下缓缓张开……掌心里空无一物。
我久久凝视着手心,惘然若失。
脑海中灵光一闪,我不可置信地几乎从**上跳了起来,然后从**底下拉出我的小桌板,放在**上,又迅速找到铅笔和几张纸,在上面疾速如飞地勾画……仿佛忘记了一切,我抹去方才颊上久违的泪,整个人都置身在这片白纸中。
最后一笔从纸面上划过,我如释重负地笑了。
拿过闹钟一看,已经凌晨两点了。原来之前在梦中,不知现实已过了两个小时,而我手中的雏形,是“午夜之作”——没想到一画就画了两个小时。热血奔涌的我又找出水彩颜料,在散发着橘光的**头灯下,细致地上着每一笔颜色。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夜晚,我接连创作了好几张设计稿,自己平时都不舍得喝的咖啡一罐接一罐地往嘴里倒。撑到后半夜,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朦胧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我终于将画笔一抛,将设计稿塞进了牛皮纸袋里。此时,我不由自主地拿起那本相册,它笼罩在清晨的光影里,那样美丽,使我轻轻地在它的封皮上吻了一吻。
谢谢你,阿亮学长。
困得糊里糊涂的我将它抱在怀中,倒头睡在被窝里。
结果就是,第二天正午我才醒来。意识到自己已经逃课的我,非但没先去学校,反而先坐了趟电车,将设计稿交到了报名机构,毕竟还有一天就要截止了。还向老师请了下午的假,在宿舍间里养精蓄锐,以应付放学时间后的打工。
之后是周末。待周末回来之后,老师开始严厉追究我那天上午的逃课,我被叫去了办公室,还有许多幸灾乐祸的同学在门外偷窥。
我人生中最具戏剧性的一刻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