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早已死去。”
“你可否杀了我?你可否杀了我?”
老妇人不听他的话,重复着这六个字。
“汝为何如此执着生死?”
“只要我死了……只要我死了,妘家的诅咒就会解除,我们的后人将不再受苦,不再被那死亡的诅咒束缚,求求你……求求你……”
少年有些伤感地抿唇。
老妇人希望能从炎氏之人手中获得解脱,自己是合适的人选。
可惜……
恐怕只是老妇人的自欺欺人,她在很久以前肉身已经死去,妘家时至今日过了千年这份诅咒还是没有解除,否则罗栀子就不会找到隗家寻求帮助。
更不幸的是,罗栀子以为她手中的物品是可以打破千年诅咒的关键,实际上,下诅咒的人是鬼氏最后一任神佑,与炎氏托付的家族之物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无论对老妇人还是对罗栀子,都开不了口。
已经够了。
这位忏悔的老人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不知道他是否有资格说这些。
“妘家诅咒,有其他可解之法。”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老妇人的声音嘶哑。
“当真。”
少年自然而然地编造个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的答案,出于不忍。
老妇人最后的灵魂营造出了这个无限循环的梦境循环着当时的噩梦,那些族人一次次在她面前燃烧殆尽,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其严重的自我惩罚。
烠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焱狼用那么轻佻的语气评价这位妘家家主——她并不是没有过错,但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正视自己的意愿,被各种外在的诱惑蒙蔽了双眼,但她又是那么固执,终于看懂这一切后把自己活活困死,画地为牢。
或许这个时候,对她的赎罪之举表示感谢也是一种方式。
他是发自内心地感激。
“即便汝做错了那般多,但唯独最后一承诺,汝信守了。”
老妇人的嘴里发出吱吱啊啊的叫声,烠没有去摸那盒子,而是轻轻握住她伸来的双手,给了她一个有些惋惜的微笑。
“吾也是方才知晓己是炎氏族人,能听及汝说这些,着实喜悦。”
老妇人的眼泪留得更加汹涌。
“这长达千年的时光中,有汝这样信守承诺之人保护炎氏遗物,吾以炎氏之名向汝表示感激。”
烠郑重地低下头行了个大礼,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面前的老妇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看上去非常柔弱的哭的惨兮兮的矮小女孩。
她和老妇人一样发出难听的声音,哭得眼睛红肿。
妘家最后一任家主的真实面貌显现了
烠心中沉重,承受如此庞大压力的妘家家主是这样小巧瘦弱的一个女孩,还是需要接受教导的年纪,就被迫做出这样严苛的选择。
不知道其他炎氏族人做何想法,起码烠对她没有怨怼。
“已经……过了千年?”
“是。”
“我……我信守承诺了吗,就这一次,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吗?”妘家家主想要反握住烠的手腕,手却抓了个空,她的眼珠浑浊不堪。
烠认真地点点头。
“啊……我……”
少女露出一个狼狈而凄惨的笑容,低头将腿上的小盒子举起。
“请您拿着吧……我答应炎氏族人,有朝一日让它回到炎氏手中……我想,这便是那个‘约定之时’了……”
烠双手捧住那盒子,下一秒少女开始变得透明。
“我终于……做到了一件事……没有辜负别人的信任……”
她就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真像啊……您与那位炎氏族长……与那些将盒子托付给我的炎氏族人……真像啊……”
少年看着她的手指像薄薄的纸片那样,燃烧得卷起。
“你们炎氏……有着了不起的气度,这是我们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
沉淀千年的执念碎成一块块灰烬,慢慢消失在空气里。
烠看着那盒子,没有打开它的勇气。
刚才的想法还是太武断,妘家家主并不仅仅是出于忏悔才停留在此,而是为了完成这个承诺。
这么说来,这个梦境之所以能够营造得如此坚固,是她不断将心底最痛苦的部分一次次撕扯开,膨胀了那份情感,刻意营造出来的壁垒,为了不知何时到来的托付之日,坚持徘徊于地狱。
他忽然对这位女性心生敬佩。
地上留下那件红色的衣服,烠伸手触碰了一下,它就烧了起来。
这份承诺的重量,说不定他无法承受。
而且,拿到了这个又有什么用处,没有任何交代。
烠收拾好心情重新站起,周围的火焰围墙意外地没有消失。
难道这个地方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事。
他朝着火焰走去,所到之处,活跃的焰气往后缩了缩,露出干净的地面。
拿到寄托之物,他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吗。烠不断朝前走去,道路经他的脚步硬生生被开辟出来。
他加快行走的速度。
东西已经拿到了,还是没有看到隗息和隗安宁他们,现在应该尽快找到他们才对。
这样胡乱走动,烠很快从裂开的火焰中看到隗息的身影,他立刻叫住了他。
隗息也是一个人在这地方乱转,急得头上冒汗,一见到烠立刻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领子。“怎么只有你在这?我姐呢?”
“她未与汝一道?”
“没有!进梦境的时候我拉着她的手,没想到等她完全进来后,我的手就空了,在这里转了老半天什么都没发现!”隗息急切地说道,“连蜥珑都不见了,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可以说有,此地不宜久留,吾等尽快寻到汝姐,离开此处。”
“同意。”
隗息的视线移动到他手上的盒子。
“这是什么?妘家老祖宗的东西?”
“嗯。”
“你拿到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烠:“这么顺利?”
“也是位可怜人。”
隗息奇怪地看着烠,没有追问,更细节的东西可以等离开这儿了之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隗安宁。
就当他抱有这样想法时,面前的火焰分开一条宽阔的道路。
?
蜥珑这边的就是另一番景象。
它本来好端端地跟着隗息(见他们手拉着手,它干脆把尾巴卷在隗息的手腕上),没想到隗息进入时,就像遭到拒绝,被看不见的屏障推拒在外。
留着稀稀拉拉小胡子的高大男子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的尾巴尖发愣,不仅是它,那小狼崽也被挤在外头。
‘怎么回事,我居然进不去?’
蜥珑伸手摸向门口中央,就像钢板一样坚硬冰凉。
身为梦兽会被梦境拒绝,这种话说出去都没兽相信。
它听说过有关妘家家主的故事,妘家对鬼氏力量的恐慌比寻常人更重,所以下意识拒绝梦兽的踏入也是可以理解的。
蜥珑双手叉腰,仰头看了看这不算大的荒凉祠堂,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身后一股炎热的风席卷而来。
‘……不是吧。’
周围的石块表面被映照的发出强烈反光,它回头看到的是一只巨大的梦兽,那份威严的气势让它一时忘了动作。
梦兽抬起爪子就朝它拍了过来,蜥珑就地一滚闪到旁边,那爪子撞上祠堂门口,被结结实实地挡下。
这就是驻扎在此的上古梦兽。
不知道第一时间该感慨梦境入口的坚固,还是它大无畏。
‘你这家伙干嘛突然冲过来,好歹打个招呼啊,大家都是同僚。’
蜥珑看到它双眼的时候笑意全无。
‘你……被污染了?’
浮在梦兽脸上的肮脏色块它再清楚不过,个把月前,它也是受害者。
那些耻辱的记忆蜂拥翻滚,蜥珑咬紧牙关。
然后它见到那个对自己下手的祸徒笑意盎然地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