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现于眼前的,只有一种颜色。
浮现于眼前的,有各种颜色。
“隗安宁”侧躺在地上,呆滞地睁着眼睛望着熊熊烈火,她似乎毫不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自己身在何处,该如何离开。哪怕火舌舔到脚趾,她也只是眨眨眼。
她不确定自己现在是“谁”。
是个体,也是无数意识的集合。
那些如灵魂般空灵的声音穿过四肢百骸,这次意识保留得比上次清晰,“隗安宁”察觉到自己被什么占据了身体——
不,或许该说,有什么从身体里打碎了屏障,正在向外蔓延,
流到地上,
没有离开,包围着自己。
身体沉得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她接受着这份沉重,狭窄视线中的火焰扭曲出各种或熟悉或陌生的脸。
熟悉的脸孔都是隗家血亲,那些陌生人和隗家有密不可分的关联,直觉是这样告诉她的。
她不知道这时候看到他们的幻影被灼烧代表什么,胸腔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隗安宁”动了动嘴,发不出声音。
难道就要一直呆在这个地方。
这样其实也不坏,很安详。
不,很快就可以出去。
这里是……某个人的梦境。
是不会攻击“我”的人的梦境。
她看着火焰试图侵蚀自己,一接触到那炙热温度,火焰又猛地缩了回去,再度触及她时,本该高温到灼伤的火竟带给她彻骨的冰冷,激得她浑身一抖,拾回一点身体的控制权。
心中徒然涌上夹带悲哀的笑意。
这些吞噬着与人类有关的一切东西的火焰恐惧地抖动着。
惧怕着她吗?
火里的脸歪曲,嘴巴的位置张大缩小,就好像要向她传达些什么,忽然它们又被拉长、折弯、幻化成更大的图案,宛若正在制作中的沙画,火焰变成泥土、变成树木、变成天空、变成忙碌的人、变成酷刑现场。
气浪滚过她的脸,她努力睁大眼,看着这荒诞的画面,向那橙红伸出手,活灵活现的火中场景被她的手指吓得四处逃窜,等她收回手,立体的画面才得以重建,继续演绎。
换做寻常人见到这样的奇特景象首先会被吓得魂飞魄散,而她内心毫无波动。
那些画面不带重复,跟按下了播放键的电影似的无法停止,没有遥控器,找不到电源插头在哪儿,无法中止它们。
如果能知道更多就好了,“隗安宁”想。
能领悟更多就好了。
原本平坦洁净的心境开始向下凹陷,越陷越深,越深越黑暗,直至变成个巨大的黑洞,洞口在不断扩大,但是那广阔无垠的心田中没有任何可以被它吞噬的东西。
对不起。
“隗安宁”擦不掉这个念头。
不知道在向谁道歉,为什么道歉,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消散。
究竟是火焰无法吞噬她,还是她不愿意与火焰融为一体。
思考的东西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她干脆闭上眼,听着燃烧的物体劈啪作响还有风形成的鬼魅叫声,在降低视觉的情况下耳朵很快变得更为灵敏,其中甚至听到类似人说话的声音。
——去死吧。
这是其中一种。
——原谅我。
这是另一种。
——救救我。
都是外来的声音。
三种截然不同的话语相互较劲,透着深红的黑暗中隐约可见一只卷曲的爪子张开钩向自己的脸,“隗安宁”突然感到恐惧,猛地睁大双眼。
她依然身处火焰中,没有利爪。
“隗安宁”终于可以勉强活动身体,伸手搭在心口上。
她开始正视自己的异常。
全是幻觉吗。
不,能看到的这些都不是幻觉。就像梦境的存在一样,身体会发出奇怪的信号,这些反常的现象一定有原因。
那沉淀下来的灵魂正在试图和她的心融合,她想要接纳,无奈它们之间就像隔了一层薄薄的油脂,无论如何挤压都无法融在一起。
“隗安宁”皱紧眉头。
难道还不到时候。
还缺了什么么。
可没有多少时间了,距离即将到来的那个时候只有——
咦。
那个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她捂着太阳穴,什么都想不起。
那个从耳边擦过的声音再次出现。
——你希望想起来吗?
“我……”
——只要你希望,你就能。
“隗安宁”额头布满汗珠,手用力按在心脏的位置,指甲戳着皮肤,把衣服拉扯出极限丑陋的褶皱。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在犹豫。
——希望吗?
“我……不希望。”近乎本能地说出了这句话。
——好吧。
那个声音不再坚持,默默消失在燃烧的世界里。
?
当隗安宁回过神来,自己正躺在地上,火墙依旧熊熊燃烧,地表的温度有些高,可以说是被热醒的,火墙里依旧烧着各种各样的家具与器物(还能看到一些和人型很像的物什)。
记得刚才从火里看到了隗氏夫妇的脸,接着就眼前一黑。
隗安宁尽可能快速理清自己的思路,把从和罗栀子见面后的事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对了,她是和烠还有隗息他们一起来找妘家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为了解除罗家的诅咒。
她站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顺手摸摸头发,烠给她的小木牌还系着,这让她微妙地安心。
关键时刻被妘家老祖宗梦境里的幻觉吓到昏过去,作为有鬼氏血统的后人,好像有点丢人啊。
说起来,一般人看到身边熟悉的长辈出现在火中会像她这样反应激烈吗,如果会,那她还能接受自己这样掉链子——她总是希望自己能像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那样,做出最常见的反应。
隗安宁在心里想一堆有的没的,继续往更深处转悠,她猜自己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或许是因为刚才吓了一遭,重新站起来以后她倒不那么害怕了,慢慢习惯火焰的节奏,她开始寻找新的道路。
不知道烠进来以后怎么样了,还有隗息。原本自己带着的那只小狼崽在她进入梦境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猜这个地方大概不欢迎梦兽。
也许蜥珑也被挡在梦境之外。
“他们找到那样东西了吗?”她小声嘀咕。
烠那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隗安宁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一脸沉稳的少年,走着走着,眼前的路逐渐偏离方正的轨道,扭出弧形的转角。她也没多想,顺着路继续走,不知走了多久,隐约在噼啪声响中听到有人呼唤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仔细聆听,那声音又不见了。
可能是他们在找她。
隗安宁先是有些高兴地快步向前几步,很快笑容从她脸上淡去。
那个是烠吗,应该是他吧。
他总是不爱称呼别人的名字。
从认识到现在,这是他的习惯,无论对谁他都不会以姓名相称(除了梦兽),这只是个人习惯,但隗安宁心底总有些小小的期待。
希望他对自己和对别人是不同的,至少有点不同。
这样就能显得自己是特别的存在。
她对自己近期出现各种少女感十足的想法已经全盘接受,既新鲜又令她小小地激动着,从头到脚的细胞都活跃了起来,她喜欢这种跃跃欲试、不知道前方道路的感觉。
火烧得看似滚烫,完全看不到烟雾飘起,隗安宁一边沿着火墙前进,时不时踮脚跳起来看看能不能望到别的什么东西,直到第二声呼唤传来,她才敢确定真的是他们在找她。
而且应该在不远处。
“烠!——隗息!——”隗安宁大喊。
对面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虽然模糊,但回答的频率明显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