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见到罗栀子时,隗安宁感到了刺入皮下的寒冷。
他们早就说好,跟罗栀子对峙的工作交给隗息,隗安宁只要乖乖站在后面就好,然而她的视线很难从叛逆少女身上移开——
罗栀子的状况比女仆说的严重得多,尤其在见过昨天的她后,此刻那副模样让她怀疑自己在看一部正在进行中的恐怖片。她的大半个左臂带着斑驳的惨白,那如同石膏般的惨淡色彩甚至让复杂的纹身都褪了色,但这还不是最骇人的,还算圆润的脸颊微微凹陷,手背上插着针管吊着点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末期绝症病人,就算立刻倒下也不奇怪。
摆满了颜料和纹身工具的桌子后面多出一个医用推车,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最引人注目的是被打开的便携式冷藏箱和数量不寻常的血袋。
她应该躺下,却还是固执地坐在木椅上,诉说着她的不认输。
隗息第一眼看到时也深受触动,停顿片刻说。
“东西我们带来了。”
罗栀子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迫不及待地接过木盒子,而是淡淡地看了眼。
她甚至对烠的出现没有半分发问的欲望。
前往梦境的这一夜罗家似乎也发生了很多事。
“辛苦。”
她说话冷淡,又十分客气。
谈话刚开始几秒就陷入僵局,隗息等着罗栀子的下文,罗栀子目光涣散地看着地板上的图腾,半天谁都没有开口。隗安宁很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又怕自己说了会让罗栀子突然爆发,毕竟她不乐于见到自己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骨瘦如柴的少女画风一变,抬起头看向了她。
“你有话想对我说?”
很敏锐。
她的声音干枯到让人汗毛竖起,隗安宁顿时感到无路可退,在烠的眼神鼓励下,她说:“是。”
“说吧。”
“我本来想问昨天我们前往梦境后,你们家是不是……但觉得这样问似乎不太好。”
罗栀子带着有些自嘲的笑:“没什么好不好的,你们来的时候都看到了,罗广那个怂货,带着他那些兄弟姐妹想跟我来硬的、又畏畏缩缩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笑?”
“罗……”
“罗广,姑且算我爸。”
这种拳头打在钢板上的语气。
隗安宁喉咙有些干涩,她想将谈话交给其他两人,但又无从下手。
“关于我们去之前的约定……”
“那个啊,无所谓了。”罗栀子甩甩吊水的那只手,“告诉你我也没什么吃亏的,不如说你现在知道得越多我越高兴,就看你弟弟答不答应。”
她突然顾及起隗息的情绪,隗息铁青着脸。
“还不希望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隗息,不过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现在的状况你已经看到了,以后可能只会更糟。”
高瘦少年捏紧拳头,最终选择扭过脸走远几步。罗栀子见他无声妥协,忽然露出个有点温度的浅笑,抬眼看向隗安宁。“你比我幸运,有人站在你这边。”
“大小姐……”女仆蹲下,捂住她消瘦的手。
“我有你和吴叔,已经很满足了。”她拍拍女仆的肩膀,露出个极其温柔的笑容。
昨日的嚣张跋扈是她的保护壳,现在看到的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还有希望。
心底的声音忽然响起,隗安宁只觉得心脏被捏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还有我,告诉她,还有我。
“我也可以站在你这边。”
她代替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将话说出。
“你?得了吧,你自身难保。”
“我能不能保住自己,和帮助你冲突吗?”
罗栀子以复杂的眼神回应:“你觉得你知道了真相就能帮我?”
隗安宁正在拆除她与罗栀子之间的那堵墙。“直觉告诉我,或许可以。”
“……诅咒是昨晚突然发作的,那之后很快就发生地震,现在外面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以为我快死了,地震是我死的征兆,就连我也这么以为。”言下之意为时已晚。
“但是你想活下来,所以你才拜托我们去找妘家家主。”
“当时我以为自己还有救,你看我现在,这幅样子还能活几天。”
她的躯壳瘦得惊人,就像突然被吸干一般。
“这个白斑。”罗栀子抬起手臂,让她看到掌心那如同骨头般的森白,“就像病毒,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蔓延了这么大一片,可能我们这次谈话结束后不久我就会死,就算你们替我把这破解诅咒的东西拿回来我看也用不上了。”
“没有中止诅咒的办法吗?”隗息问。
“别逗了隗少爷,真有这种办法,罗家还会像现在这样人丁稀少么。”
罗栀子脸上无喜无悲,拇指朝身后角落陈旧的书架比划两下。
“那里堆着的破烂都是以前住在这的罗家人留下的,我早翻烂了。”
本人已经认定毫无希望。
“拿到的东西你们留着吧,给你们总比留给罗家那些王八蛋好,至于你。”她对隗安宁说,“你好不好过跟我没关系,不过要是你能好好活着,也算替我出口气。”
烠安静地听到现在,语调平稳地问道:“罗氏,你可否告知我们究竟发生什么事?”
罗栀子这才正眼看向烠。
“告诉他们俩可以,不过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烠淡淡地笑着说:“吾乃炎氏后人。”
短短六个字让罗栀子浑身一震,手撑着椅子扶手就要站起来,被一旁待命的女仆扶住。
“喂,都这种时候了……”
她突然锐利的目光扫向隗家姐弟。
“这小子不是你们带来找我麻烦的吧,嫌我死的不够快。”
隗息说:“我比你更向把他赶走,可惜他的确是炎氏后人。”
“……”
罗栀子的表情非常精彩,她努力抑制着突如其来的震惊,期间想要说话又咳嗽不止,为数不多的鲜血从她的嘴角与鼻子内流出,黯淡的眼神忽然重新闪烁细碎的光芒。
“你们隗家有人知道吗?”
“只有我和我的梦兽知道。”
“罗家呢?”她自言自语,“我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有。”
“吾姑且有一方法,但首先,吾得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罗家大小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知道了你能保证救得了我?”
“起码可以一试。”
“你这么在乎‘隗安宁’?”
话题中的少女只是平淡地听着他们对话,突然听到一句——
“是。”
烠第一次如此坚定地表明了自己对他人的意愿。
她恍神过后,感到欣喜若狂。
罗栀子品味这句话中的分量,很快回答:“他们想给我换血。”
隗安宁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反而被这一连串的诡异变化搞得有点麻木。
“他怎么说得出口……”
“得感谢我三伯罗成义那个蠢材跟罗广嚼舌根,说诅咒确定在我身上,只要把我罗家人的血换掉,说不定一切就可以到此为止。起初罗广还不同意,罗成义又在其他人面前喷唾沫,如今所有人都同意这种白痴做法。”
隗安宁说:“你急着找我们来是因为这个?”
“算是吧。原先想从隗息这找到活下去的办法,提出要和隗家联姻是为了拖延时间,当时罗广他们觉得不亏,很快就跟你们隗家谈妥。”
隗息神色复杂,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没想到因为罗成义的儿子外面犯事考不上名牌大学,花钱都没挤进名额里,他面子丢大了,开始动脑筋想换我的血,搞得好像把我这身血换了他儿子就能飞黄腾达一样。”罗栀子自嘲地笑了起来,肩膀抖动,“这世上还有人比我更想换血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