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前忽然乐声大作,唢呐的声音穿过庭院直到花厅之中。本来说话的众大臣声音渐渐低下去,一齐望向大门。
云婧的眼睛也一刻不停的盯着府门,她只怕自己稍微不注意便看不见这位方家小姐。
大红的轿子已经停在府门之前,王云天却站着不动。一边的王管家推搡了他几下,他才极不情愿的迈着步子走到轿子前。
这门婚事是梁盛开了金口赐于他,纵使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将自己的妻子从轿子里迎下来。
王管家在门内放了个火盆子,恭敬的立在一边等着新嫁娘的出现。
矫帘被媒媪打起,轿子里的新嫁娘微微抬起头。王云天骤然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续弦的妻子,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真绝色。
可王云天依然冷着脸,他虽然看着自己绝色的妻子,眼中却仿佛只能看到那个抚琴弄弦的女子。
“茵茵。”王云天不自觉小声嘟囔了一句。
新嫁娘骤然红了眼圈,茵茵是何人她不会不知道。秦茵茵的大名,整个盛京城只怕也不会有人不知道。
曲家有女初长成,才貌双绝,年及笈许与成国公长子慎义为妻。婚后夫妻琴瑟和鸣,无不叫人羡慕。
大街小巷之中对王云天和秦茵茵夫妻二人的寥寥数语,却足以让听者明白夫妻之间的恩恩恩爱爱。
世上再无李樾,无人还会爱我如己。
青衣不等王云天伸出手便自己扶着矫门下来,这一下不仅是媒媪吓了一跳,即使是等在厅中的大臣都吃了一惊。
媒媪道:“新嫁娘快快坐回矫中,这若是过火盆之前双脚落了地可是不吉利。新郎官还在等什么,还不快些把新嫁娘背下来。”
王云天俯下身,媒媪扶着青衣到他背上。
青衣很轻,轻的就像当年的秦茵茵一样。只不过当初迎娶秦茵茵自己满心是她,今日迎娶青衣,自己满心仍然是秦茵茵。
王云天小声道:“是我让姑娘难堪,在下在此向姑娘赔礼。”
青衣俯在他耳边道:“凡事等礼成再说,皇上亲自主婚,若是过了良辰皇上会怪罪的。”
王云天不禁侧目望了望自己背上的新嫁娘,又望了望花厅之中等候的一行人。
自己不愿娶,难道这位方家小姐就真的想嫁吗?
王云天背着青衣过了火盆才将人放下,此时乐声又一次响起来,厅中也顿时热闹起来。
云婧探出头望了两望,顿时如坠冰窖一般的冷。
她望向段亦勋,却见段亦勋也是一脸讶异的望着她。
段亦勋道:“怎么会是青衣?”
云婧却看梁盛,他也是皱了皱眉头,
青衣在春香楼杀害陆承奕惹的武林之中险些一场浩劫,如今竟然摇身一变做了方府小姐嫁与令尹为妻。
如果梁盛早知道这位方家小姐是什么人,一定不会顺了方骏的心意开这个口。
云婧道:“我看皇上也不知道这位方家小姐是谁,否则皇上绝不会让青衣嫁进成国公府。”
大宛国君广发通缉令,武林中人仍然在追捕青衣。此时青衣与王云天大婚,无疑是让梁国与大宛结下了梁子。
段亦勋道:“青衣嫁与王云天,梁国与大宛之间必有一战。”
他的眼睛突然间亮起来,他仿佛都能看见与大宛军在沙场对垒。段亦勋对大宛素来是不怕战,甚至有些求战。十几年前在潼关与大宛一战,通武侯夫妇战死沙场。梁国国土被天狼和大宛蚕食,受了这十多年的鸟气,他早就想讨回来了。
云婧道:“如今梁国还能战吗?”
段亦勋一怔,道:“不能,梁国方经历一场叛乱国力骤减。如今只能与天狼同大宛相安无事才能得以喘息。”
云婧道:“皇上也是这么想的,听闻皇上意欲将帝姬维荑嫁与大宛三王爷以求两国交好。”
大宛三王爷延奉御在大宛朝堂的位置举足轻重,维荑帝姬嫁给他足可以证明大宛有心与梁国交好。
段亦勋道:“可是眼下青衣嫁与王云天为妻,此举若是大宛得知,还如何与梁国交好?”
说话之间新婚的夫妇已经走到厅前,此时梁盛只能装作不知道一般依然与王云天的娘并坐在主位上。
梁盛没注意媒媪说了些什么,一直偷偷瞟着云婧和段亦勋两个人。
青衣嫁入成国公府的事情一旦被大宛知晓,只怕大军南下大举进攻梁国。十多年前那场打败依然历历在目,梁国还能再吃一次败仗吗?
不,不可以,梁国绝不可以再经历一次战败。梁国绝不能再损失一员良将。
“皇上,礼成了。”
兮公公在梁盛耳边小声提醒一句,小厮忙就捧了一碟花生过来。
梁盛朝青衣手中撒了一把花生,道:“朕祝二位新人早生贵子。”
青衣没敢抬头,只是将手高举过头顶,道:“多谢皇上。”
她看见梁盛的红色衣袍垂在地上,窸窸窣窣擦过自己身边的青铜地板。青衣终是松了一口气,这神情不易觉察,却被段亦勋看了去。
段亦勋道:“如果季荫尚在,与青衣拜堂成亲的就是他了。”
云婧见他肩膀微微颤抖,他一想起李樾和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就是这幅神情。
她来不及安慰段亦勋已经见王总管往此处而来,她只得退了一步,静静侍立一旁。
王总管道:“宴席快开始了,小兄弟随我一并去吃酒吧!”
她望了望段亦勋,道:“那就劳烦总管引路。”
王总管客套一笑,客气的不像是对一个下人,反倒是像对一个主子。
云婧一路跟着王总管,堂前热热闹闹屋后却显得有些冷清。
王总管一路到了一高台之上,高台正能看见厅前发生的事情。但此处不闻丝竹也不听琴瑟,颇多几分宁静。
高台之上一张四方矮几,几案上摆着一方盘,方盘中便是几样小食与一封信。
信上是王云天的亲笔,写着:郡主乔装打扮来此,王慎义唯恐照顾不周。既不忍搅扰郡主雅兴,特在此幽静之处设宴款待。还望郡主恕我照顾不周之罪。
王总管道:“令尹大人特意交代了,郡主的身份不可暴露了,所以特命奴才在这服侍着。”
云婧叹道:“令尹大人心细如尘,云婧深感佩服。那就麻烦王总管了。”
她方举起木箸,正夹了一块糕点却见皇帝与兮公公在楼梯上站着。云婧同王总管慌忙起身见礼。
梁盛道:“不必多礼,快坐吧!”
梁盛的神情严肃,全然没有参加婚礼的喜悦。但是任谁知道新嫁娘的身份都笑不出来。
云婧道:“皇上,您可是想说……”
兮公公和王总管到底是服侍已久的人,一见皇帝欲言又止的模样方双双退到高台之下去了。
梁盛叹了口气道:“道功和祖奶奶总说你看事通透,朕想知道此事你怎么看?”
云婧道:“皇上既然如此问了,我便献丑随口一说。大宛皇帝延奉仁的为人我曾经有所耳闻,他是个好色之徒,为了陆承恩肯以此重赏来寻找真凶。所以他知道青衣在梁国,势必会大军南下。但是梁国如今不能战,特别是不能与大宛战。如若真的闹到那一步,只能舍青衣保梁国了。”
梁盛叹口气道:“朕担心的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哪怕把青衣交出去都无法了。”
云婧道:“大宛未必敢战。十数年前那一战大宛军大胜,蚕食梁国国土就连潼关都在大宛国土境内,所以梁军怕大宛军。但是这十数年来,大宛皇帝不施行仁政,百姓怨声载道。食不果腹,衣不蔽身。大宛未必敢战。”
梁盛道:“你的意思是能战?”
云婧道:“我的意思是不会战,只要大宛发难,皇上将青衣交出。大宛庙堂必定不会为了一个女子不顾一切开战。”
梁盛道:“梁国使臣亲自押送大宛罪臣入境,如此是彰显我梁国交好之心。如若他大宛皇帝得理不饶人,那就只有一战了。”
云婧道:“谋为上,伐为下。如今还有弱水,北羌,天狼几个大国虎视眈眈。千万不可争这一口气而失了先机。”
梁盛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云婧朝厅前望了望,段亦勋正在席中坐着,左右都有不少人围着他。
“当然是段道功段大将军。整日都想着政事,军务。我哪怕是个痴傻,这天天听也会了。”
梁盛道:“这是在怪朕还是在怪道功?”
云婧道:“我哪敢说皇上的不是啊,要怪也只能怪段大将军太忠心,何时都要把国事放在第一位。”
梁盛垂首一笑,道:“你这一言一行都在告诉朕道功之忠啊!”
朝臣对表忠心一直讳莫如深,段亦勋也是如此。
云婧抢着道:“才不是呢,阿勋之忠何须我再同皇上说。我只不过觉得皇上亲近如兄如父,所以才像皇上抱怨一两句。”
梁盛听的哈哈大笑,道:“朕不是准了道功一月的假,你还抱怨个甚?”
云婧道:“我可巴不得他赶紧上朝,省得整日在家里都与我说何处兵防弱,哪里是段家军的短处。”
梁盛又是几声大笑,道:“道功向来都是如此,对朝事远比对自己的事情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