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让这一年的初夏没有丝毫炎热的感觉,反而多了一丝阴凉。风吹的中军大帐的门帘呼呼作响。
也正是这风声吵得吴烈几乎没办法安神歇息片刻,他也着实没法安神歇息。天狼大军逐渐逼近边州,西北面的大宛兵马同样也有异动。
不仅仅是吴烈,整个边州大军都显得萎靡不振军心溃散。大帐之外冷冷清清,连练兵的声音都不曾听见过一声。
吴烈也没去责怪这些兵卒,毕竟在眼下还能留在边州大营的,都是对段家,对梁国忠心不二的人。
一向军纪严明的边州军,竟然在这几日多了不少逃兵。究竟是梁国此战必败,还是自己为将为兵卒不服?
吴烈正在沙盘前发呆出神,忽然听见帐外传来击鼓的声音。这鼓声听的人热血沸腾,精神为之一振。
这样的鼓声,好久都没在边州听过了。
吴烈忙打起帘子,却见外面浩浩荡荡竟然不下上万人。为首的自然是段家军的主将段亦勋,他重新将自己的盔甲穿起来何其精神抖擞叫人望而却步。
段亦勋的身边是斥候营将军李珏,那一次的平叛之战,皇上钦赐了他鹰眼二字。
见到这两个人,吴烈惴惴不安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他三两步走到马前,扑通一声跪下道:“末将吴烈见过将军。”
他的声音传到大营的角角落落,不论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新兵还是已经跟随段家军多年的百夫长千夫长都纷纷拿起手中的长矛站起来。
他们都看着高头大马上的那个人,那是他们的将军,是他们战无不胜的将军。
不知是谁带头欢呼了一声,紧接着欢呼声便此起彼伏。所有兵卒的精神都振奋起来。
段亦勋扫过每一个人的脸,道:“本将知道,这几日天狼大军逐渐逼近,大宛军队也在潼关集结,大伙的心里都打着鼓。可段家军哪一次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前有朝国北羌让我梁国腹背受敌。可诸位还是跟着本将杀出一条生路。这一次,诸位也一样能从战场上功成身退。”
大营之中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的更加震耳欲聋,段亦勋满意的点了点头。可李珏却不像他那般神色轻松,这一次大宛领军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大破潼关诛杀通武侯夫妇的大宛名将,胡人浑布尔。
新仇旧恨,国仇家恨。他没有一天不想杀了浑布尔为自己的爹报仇。他相信段亦勋的心中也同样痛恨浑布尔,也同样想夺回被大宛蚕食的梁国失地。
在兵卒的欢呼声中,吴烈变得更加敬佩段亦勋。他就是整个军队的主心骨,只要有他坐镇军中便再不会有那般军心溃散的模样。
段亦勋跨下马,李珏也跟着跨下马。跟着他一并进了中军大帐。
沙盘上被吴烈用树枝划出一道深痕,那正是大宛军队行进的路线。那深深的划痕足可见吴烈心中的焦虑。
段亦勋的大拳将梁国与大宛接壤的斡州拍了个粉碎,道:“天狼攻梁未必真攻,可大宛必定想浑水摸鱼渔翁得利。那就给大宛军队来个措手不及,边州军留在边州,段家军同我去斡州。”
他想到斡州,心中就激动不已。想到能和那浑布尔一较高下,就恨自己没生出一双翅膀能尽快飞到斡州。
段亦勋又看向沙盘的另一道划痕,那是天狼大军的行进路线。段亦勋道:“吴烈,你请边州城最负盛名的辫者李璃去智城的承影军大营面见这次天狼的主帅,如若李璃此次游说成功,我梁国生机便多一分。”
这话刚吩咐完,帐外几声长呼,“将军,将军。大营外有人求见。”
段亦勋眉头一颦,此时能来军中求见的不是友人就是仇人,“你可有问清此人姓甚名甚?怎么此时来大营求见?”
那兵卒拿手蹭了蹭自己的脑袋,道:“末将只记得那人说自己姓竹。”
待他说完,段亦勋已经蹭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竹?难道是闻名天下的辩士竹青先生?”
他大步往外走,李珏急忙跟上。这个竹青和他哥哥竹漪都是天下闻名的辩士,大才。更有说法,文薇明武道功。能同时得这二人相助,必定能够一统天下。
李珏心里盘算着,眼下这个时候竹青来此是为了什么?
几人前行一时,只见大营外站着一个一身青衫的男子,一手拿着羽扇在轻轻摇晃。
这个竹青样貌平平,就连举动之中也看不出是什么大家风范,与想象之中的竹青相去甚远。李珏只小声嘟囔,“这个竹青安知他是真还是假?”
一行人停在竹青的跟前,竹青嘿嘿一笑,作揖拜道:“在下竹薇明,见过段将军。”
他的眼神显然是看向段亦勋的,即使段亦勋将自己打扮成兵卒的模样藏在吴烈的身后。
吴烈道:“竹先生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
可竹青依然是拜见的姿势,丝毫不见他抬头或是抬眸。段亦勋这才开口道:“竹先生请起吧!不必如此多礼。”
竹青嘿嘿一笑,将身子直起。段亦勋便请他大营里面去坐,可竹青却道:“我此次前来拜见,是为了来化解天狼与梁的这场战争。”
吴烈嗤笑道:“这兼爱非攻不是向来是墨家子弟所信仰的,怎么先生这般辩士也像那些墨家子弟那样了?”
竹青呵呵笑道:“非也非也,墨家子弟兼爱非攻实为天下苍生。可我有心化解这一战争不为天下苍生,只为我竹青一腔热血能有地可撒。”
段亦勋皱眉道:“先生这话的意思是,你替我去游说连善,我则在皇上面前举荐你?”
竹青还是那副嘿嘿笑起的模样,“我竹青图名图利,也想日后留名青史受万人景仰。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竹青近日来此也只是为了这个利字。”
一句话说的在场众人都笑起来,谁都想不到这个竹青竟然会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如若真是兼爱非攻的墨家子弟,或许还能得到高义二字。
段亦勋有些不耐烦的道:“那先生打算如何游说连善?”
竹青道:“将军驰骋沙场实为伐,我竹青游说各国是为谋交。我前去面见连善,一则联姻以谋求两国结成秦晋之好。二则割地,将燕郢二都割让天狼。天狼自会退兵与梁结盟,如此斡州之危可解也。”
段亦勋听闻他的话,顿时气的暴跳如雷,喝道:“这是个什么理,我还从未听说过仗还没打就先要割地求和的事情。更何况那斡州有何危难要解?”
竹青叹了一口气,道:“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段将军从此地前去斡州,少则二十多日才可抵达。如若能将燕都郢都割让天狼,便可和天狼里应外合,才有得胜的机会。”
他语气之中明里暗里都说这段亦勋不如浑布尔,这更加让段亦勋觉得恼火,“哼,我段道功先平北羌再战朝国一事竹先生不会没听过,这一次我也可以如此。”
竹青摇摇头,道:“可惜,天狼不是北羌,大宛更加不是朝国。当年大宛军能大胜梁国,今日浑布尔所带之兵比当年的大宛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段亦勋粗暴的打断,“大宛军不是当年的大宛军,段家军也不是当年的段家军。我不是我爹,皇上更不是先皇。谁胜谁负还不是定数,怎么先生竟要断定我梁国输矣?”
段亦勋大臂一挥,带着吴烈和李珏进大营去。
竹青立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段亦勋,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只有他自己听见,是为了段亦勋叹息也是为了梁国叹息。
段亦勋想在斡州奇袭大宛军,可大宛军前去斡州至多只需五日。等待段亦勋和段家军的,恐怕只有大宛军的□□短炮。
“知己却不知彼,这场仗输局已定啊!”
竹青见他手中的羽扇慢慢摇起来,徐徐走到他那辆破旧不堪的马车前。当他打起帘子,他却回头望一望寂静无声的边州大营。
天地苍茫,何处才是竹青的容身之处。他念及此,顿时伤春悲秋起来。可他转念一想,天下之大,自有我竹青洒热血的地方。
竹青渐渐将自己的视线移到不远处的智城,天狼!这个在中原各国看来都颇为神秘的国家。难道这才是我最后的容身之地吗?
这个想法只在竹青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很快被他否认了。天下士子,鲜少有人愿意入天狼谋求官位。竹青亦是如此,不到万不得已,他一定不会踏足那一片土地。
“走吧!”
他淡淡的对车夫吩咐一声,只如刚才被段亦勋一顿臭骂从未发生过一样。
竹青又将窗帘打起,看着越来越小的边州大营摇了摇头。他在心中暗道:子欢,我能做的都尽力去做了。这一仗梁国是输是赢只能看那段将军的造化了。
他心中还是为了没能帮到梁国而淡淡的懊悔,只是这股懊悔随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逐渐淡出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