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朝堂之上,宣宗下发旨意,遣派太尉胡定虏去北境驻扎,掌管北境千里边防线,并敕封定北侯,三日后出发。
一时间,满朝错愕,仔细一想,却又都觉得这是陛下深思远虑的英明之举,但是不管陛下作何决定,一个不争的事实就是,胡太尉从此成为手握重军的一方诸侯,北境数十万大军可都听令于他麾下。
此前胡定虏在长安虽官居太尉,执掌军队指挥教导之责,却算是个闲散官职,有名无实,兵权都牢牢握在陛下手中,纵使在羽林营中还有些威名,在朝臣看来,这都是虚的。是以,此前和太尉府不亲近的人,纷纷都借机想要和这封疆大吏定北侯客套笼络一番,却大多无功而返。
这位油盐不进的定北侯,在出征之前一直闭门谢客,直到最后一日才出门见了一人,任是谁也想不到,胡定虏离开长安之前唯一见了的同僚,竟是昔日对头,三朝元老柏远山柏老丞相。
丞相府书房。
“定虏不请自来,还望丞相莫要怪罪。”
“定北侯来府,自是给老夫府上增光,只是,不知定北侯夜访柏府,所谓何事?”自柏洵然逝世,柏远山便在朝堂之上处处和胡定虏针锋相对,起初胡定虏还有所回应,两人在朝中斗得不可开交,可是过了几年,不知是何原因,胡定虏渐渐不再回应,在朝堂之中更是极少再发表任何言论,自那之后,两人的争斗算是缓了些许。但是两人并未有任何私交来往,这一点落在其它朝臣眼中,便是太尉和丞相不合的证据。
“当年之事,我并不知情,也绝非故意为之。”胡定虏刚说完这一句,就被柏远山打断。
“若是定北侯来我府上,只是为了说这一句,那请回吧,老夫不愿聊此。”柏远山打断了胡定虏的话,从桌前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也罢,那我便直接说了我来这里的意图”,柏远山并未回应,胡定虏也毫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柏老丞相也知,令孙女与我犬子关系较好,若是....还请柏老丞相莫要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耽误了晚辈的缘分。”
胡定虏此言已经极为大胆,柏芝如今正在宫中,视为太子妃的有力人选,一旦入选,那就是皇家儿媳,可此刻胡定虏竟然说柏芝和胡牧歌心中互生爱慕,柏远山闻言将手中的书朝桌上重重一拍,道,“定北侯,你切莫在此损我孙女清誉!”
“丞相,你我自然都知道姻缘被强拆的后果是什么,又何必让这些错误在后辈身上重演呢?”说及此,胡定虏也心有戚戚,这样的错事,他不是不曾经历过,只是这样的苦楚煎熬,实在太难过,若是能让牧歌免于此,也不枉此番前来。
柏洵然胸脯剧烈抖动起来,他想起了柏洵然,他早逝的儿子,若不是当年那番鸳鸯错判的事情,洵然又怎么会郁郁而终。
“定虏今日来,也只有这番话要说。定虏告辞,望老丞相保重身体!”
胡定虏说完话,便走出书房,大步出了丞相府,骑马独行在长安城中。
在长安城中困顿多年,此番离去,怕是要多年之后才能再回来,胡定虏仔细的看着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无数得回忆涌上心头。
此番离长安,是他深思数日之后定下的,此生已经荒废数年,最后的日子他只想要投身自己最最熟悉的战场,最最熟悉的北境,在那里为大晋,贡献出最后的力量。
胡定虏出发北境已有数日,永平在府中面上情绪并无波动,只是这几日抄经的时间比以往多了些,胡牧歌看着母亲这样,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说,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无法理解父亲一定要去北境的举动。
就这样过了几日,在一次晚饭时,永平终于开口提及了此事。
“牧歌,今天,我们聊聊你父亲吧”,挥手遣退了房中所有人,永平看着空着的那个位置,慢慢开口道。
“你可知为何你父亲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那是,因为父亲熟读兵法,有将领之才,善用人.....”胡牧歌回道。
“你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可是这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他心中的信念坚定,从未有所松动。”
听母亲这样说,胡牧歌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对父亲了解甚少,父亲的信念是什么?
“你父亲心中一直相信战争停止的时候,世家与平民的差距能够缩小,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人人都能有一口饭吃。皇兄当时与他信念一致,是以你父亲才这般支持皇兄,正是有了你父亲的大力支持,皇兄才能迅速力排众议,坐上皇位。”
“可,自从皇兄登上皇位,亲自主理朝政,才发现父皇这些年连番征战导致国库亏空,朝局根本就是一团乱,是以,不得不和许多世家妥协,一步步艰难将国库渐渐填了起来。这些你父亲并不知晓,他一直以为,是皇兄登上皇位之后,就变了往日的主张,所以两人渐渐分道扬镳。上次宫中的事情,熄灭了你父亲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焰。你父亲虽身居高位,却从不轻视普通百姓,不论是田中农夫还是街头小贩,你父亲皆一视同仁,可楚王之事,你参与其中,自然知道权利在其中的作用。改天换地,改头换面,掩盖真相,颠倒是非,这些是你父亲最不能容忍之事。”
“我自幼长在宫中,这样的事情,自然见了不少,早已麻木于此。可你父亲一生都在秉持心中的公义,纵然也见了不少,却从未因此而放弃心中的公义。此番是已入绝望之境,若是继续待在长安城中,他怕是无处可容身,去了北境守卫疆土,反而给了他重生的可能。”
“你,可能理解你的父亲?”
说完上边一长串话,永平拿起手中的娟帕轻轻拭了拭眼泪,转而望向厅外的天空,想着千里之外的北境,此刻,可是晴天。
“我....”胡牧歌支吾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些话从未有人和他说过,他也从未想过这些。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他心中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信仰这个词。
信仰,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