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总督府。
胡牧歌和赵应生到了总督府,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平秋水都不曾来。两人心中明白,这绝不是师爷所说的公务繁忙,而是平秋水故意给他们二人脸色看。
因有师爷在一旁,两人也不便交流,就只能坐在那里继续干等着。
赵应生原本跟着胡牧歌理直气壮的来了总督府,被平秋水这么一晾,心中竟有些愧意。这人一心虚,就开始觉得如坐针毡,左右都觉得不舒服,赵应生左右看着,越看越觉得心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噬咬。
“师爷,这平总督约莫什么时候来呢?”赵应生终于坐不住了,问道。
胡牧歌也循声望向师爷,只见师爷还是方才那样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道,“两位大人稍等片刻,平总督一省要员,平日政务繁忙,稍后就到。”
“平总督尽心尽责,这福建可真是一日不能没有平总督啊,我回长安定要将平总督对福建百姓的赤诚之心禀明陛下。”胡牧歌开口道。
师爷一听,这真的是有苦说不出,百口莫辩,平秋水想要去长安登入中枢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这事情还没有板上钉钉,若是被胡牧歌这么一说,陛下听到了,万一心血来潮,直接让平总督继续留任福建总督,那自己和平总督一番筹谋规划,岂不是都要付诸东流?
“哪里,哪里,胡大人切莫这样说,我这就进去再催催,胡大人不要着急。”师爷无奈,既然胡牧歌已经这么说了,那就只能自己进去将平总督请出来了。
看着师爷进了里间,赵应生不由得佩服胡牧歌,这打蛇打七寸,胡牧歌一开口就说道点子上,也因为胡牧歌说话有这个分量,所以师爷和藏在里间的平秋水都不得不重视。
平秋水得知此话之后,气的将手中的书扔到地上,怒道,“不是说了今日就是要晾他们半日吗?真是废物,这一句话就把你赶了进来,要你何用!”
话虽这么说,平秋水却不得不整理好衣冠,出去外堂。
“真是不好意思,胡大人,赵知府,今日政务繁忙,实在是抱歉,抱歉,也怪这下人,都不知道进来通报一下,竟然让两位大人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实在是抱歉抱歉。”
平秋水一进来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抱歉的话,就算是等了半日心有有些怒火,无论如何也都只能自己咽下去,胡牧歌和赵应生四目相对,只能提起精神继续对付面前这只老狐狸。
胡牧歌拱手道,“平总督事务繁忙,我们自该体谅,不过既然平总督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不如我们就抓紧时间讨论正事吧。”
赵应生顺势道,“是啊,不如来讨论一下赈灾一事吧。”
平秋水瞥了赵应生一眼,赵应生心虚的垂下了头,胡牧歌看着这边的眼神官司,并不言语。
“方才听说戴中令已经将粮食银两都押运入库了?”平秋水问道。
“平总督消息果真灵敏”,胡牧歌故意称赞道。方才他和赵应生在城门外就是再等戴涛,戴涛昨日来信说他今日午时就可赶到,此刻约莫刚过了午时,戴大哥想必也刚刚到了福州城门口,平总督就已经知道了。
“胡大人消息不也很是灵敏吗?彼此彼此。”平秋水这只老狐狸一开口就把这锅分了一半给胡牧歌。
“既然平总督已经知道了,不如就商讨一下这些粮草银两的分配问题吧?”试探结束,还是要先办正事,胡牧歌望向平秋水,问道。
“这就依据受灾害的程度来分配,胡大人,赵大人,你们可都是有经验的啊,这事情,你们直接照做不就行了吗?何必来问我呢?”平秋水现在是将这赈灾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这反倒让赵应生和胡牧歌心里有些疑惑。
这按理说,朝堂赈灾的粮食既然来了,平秋水为何还是这个态度呢?难道不是应该趁机捞一笔或者趁机一起邀个功?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问题?胡牧歌看着平秋水面上故意流露的高深莫测的神情,百思不得其解。
“平总督是一省总督,这凡事自然要与平总督商量,我们怎么能私下决定呢?”胡牧歌笑道。
平秋水哈哈两声,道,“这胡大人这个时候想起我是总督了?这昨天,这今早可都是没想起来嘛?嗯?就连赵大人也没想起来嘛?你们既然自己眼里没有我,自己都能做主了,何必来找我这个总督呢?”
平秋水毕竟是赵应生的直接上阶,平秋水这一番话在赵应生看来那可就是相当于斥责了,这是在说赵应生越级,这可是官场大忌啊。赵应生这顾不上昨天和胡牧歌说好的事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平总督真是折煞卑职了,卑职一直视平总督是卑职的老师,长辈,怎么能眼中没有你呢?卑职时时刻刻心中都想着您呐。”
“赵大人,我今早可都是看的清楚,您和这胡大人可是动了浙江借来的粮食,给百姓施粥做好事去了,你们两个人可都是在城门口被称作青天大老爷,呵呵。”冷笑两声,平秋水可要看看这赵应生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赵应生并不知道平秋水早上站在城楼上看到了他,还看到了他和胡牧歌两个人相谈甚欢,此刻听平秋水这么一说,再看看胡牧歌脸上并无吃惊的表情,这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己如今是已经只有一条路了,只能跟着胡牧歌走下去了,平秋水这条路已经完全被封死了。
若非平秋水说的这么直白,赵应生恐怕还想着脚踏两只船,一脚跟着胡牧歌,留个好名声,还能在太子那里有点印象,另一脚还是继续踩在平秋水的船上,一旦平秋水成功进驻中枢,他至少还是可以仰仗一下,为他接下来的仕途铺铺路。
胡牧歌明白赵应生的这些想法,他也不觉得是赵应生心怀二胎,这确实是官场之人的存活之道,狡兔都要三窟,何况人呢?
只是,胡牧歌需要让赵应生自己彻底明白他已经被平秋水推下了船,他如今只有两脚站在一条船上,不然只能被水淹死。见赵应生终于明白过来,胡牧歌开口道,“平总督早上来了,也不和我们打个招呼。既然平总督知道了此事,我们就来细细说说这浙江借来的粮食和朝廷赈灾的粮食到底要如何分配。赵大人,你说呢?”
这最后一句点醒了还在错愕之中的赵应生,无论怎样,自己身为父母官,第一要务自然还是要处理好政事,赵应生眉毛一挑,道,“下官以为,这朝廷赈灾粮食和银两先行分配,若是不够就先从浙江粮食之中调拨,若是有结余,就将剩下的粮食继续用作施粥赈灾,供百姓几日吃喝。”
“既然百姓手中已经有了粮食,为何还要施粥赈灾,岂不是浪费我城中人力物力?二来,这浙江的粮食将来到底由谁来还?是你福州城来还,还是我福建省来还?若是你福州城来还,每个县还多少?这些县的百姓都没有吃到浙江的粮食,却要为你城中的百姓还口粮,这公平吗?”平秋水这么多年总督自然懂得不少,这转瞬就抛出了几个棘手的问题给了胡牧歌和赵应生。
第一个问题赵应生心中早都对策,回道,“平总督,这几****随胡大人带来的李章李大人四处走走看看,记录百姓家中房屋所剩物品几何,大多都支离破碎,就算是修缮也还需好些时日,他们有米无锅,有锅无火,这些都需要时间来分配安置,是以最好施粥继续十日左右。再者,为百姓做事情,是官兵以及我们这些穿着官府,穿着官靴,带着官帽的人该做的事情,哪有浪费一说呢?”
平秋水平日里觉得赵应生喜欢耍点滑头,弄些花招,没想到他竟然也能有这样的见识,不过一日的功夫,跟着胡牧歌煮了个粥,都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了,这分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赵大人说的好!”胡牧歌见平秋水一言不发,便抢先发言道,“若是说这浙江省的粮食啊,平总督别着急,当时借的时候,我已经和浙江总督,也就是平总督的老同学程一言程总督商量好了,这粮食许你们三年内归还即可,这粮食是县借出来的,将来也是你们还给县,所以平大人,你方才难道没留意到赵大人没有说浙江的粮食要如何分配么?”
平秋水细细回忆方才赵应生说的话,却是只说了朝堂的赈灾粮食,只字未提浙江的粮食要怎么处置。
“这浙江的粮食是县里借出来的,那就问问隶属福州的受灾县,哪个县三年内能还的清粮食,就把粮食借给他们,三年后,找知府便可以直接拿着实现写好的契约去收粮食,还给浙江借了粮食的县,如此,有人吃了我们带来的粮食,也有人还了,平大人,你可还有什么疑虑?”
“胡大人,你久居长安,少接触这些贫民刁民,你不知他们最是阴险狡诈,贪婪之辈,这粮食借出去,三年后怎么可能还能收回来呢?”平秋水反驳道。
“若是提前半年还清,就减免半年赋税,若是提前一年还清就减免一年赋税,若是三年未还,那就家中一年赋税,平大人你觉得呢?”胡牧歌喝了口茶,“再者,我们已经细算过,这些粮食,除去百姓自己的口粮和存粮,不出两年就能收回来,这样好的买卖,这些县的县令、百姓能不答应?”
平秋水在心中暗自揣度这个主意,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即把浙江调来的粮食用到了实处,又有办法将粮食还了回去,灾民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实在是妙,咳了几声,压制下脱口而出的“妙哉,好计策”,平秋水继续板着脸,道,“既然胡大人和赵大人都有了这样的主意,那就去实施吧,不必再来问我了。”
胡牧歌和赵应生四目相对,赵应生拱手道,“卑职虽主管福州,可是赈灾一事,涉及到了国计民生,还有两省来往啊,这些都要平总督您出面才合适。”
其实这一番话,是胡牧歌再来之前交给赵应生的,当时赵应生还不能理解,为何这么好的计策和功绩,要白白送给平秋水。
胡牧歌只说了一句,“平大人若是领了功绩,赵大人你也好过些。”
赵应生这才明白过来,这是胡牧歌在给自己谋了接下来几年的路啊,两年之内平秋水才会被调走,那这两年,胡牧歌一个钦差大人,走了就拍拍屁股了事了,自己却是要在平秋水下边干活的,有了自己献上的这番功绩,就算关系不同往常,平秋水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自己过于严防死打。
平秋水看了看胡牧歌,只见这么一个郎朗少年,行事却无比周密细致,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但是毕竟那人是他师傅,一日为师,这情分总归不会是假的。
那日,在府中收到师傅来信,说是问自己是否愿意去中枢?平秋水当时还有些怀疑这信是不是假的,可是送信的人确实是他认识的见过的,而且这字迹,这印戳,一定是老师无疑。
只是,老师为何要选中自己呢?
老师最偏爱的学生是浙江总督程一言,这些日子平秋水也派了人监视程一言,却从未发现有任何老师的人出入府上,所以,老师竟然真的只给他一人写了这密函。平秋水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这能入内阁,可是莫大的荣耀,天下学子寒窗苦读,从小小官吏做起,哪个没幻想过有一条入主内阁,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弹指间便是千万人的兴衰荣辱。
所以,平秋水没有继续犹豫下去,立刻回信老师,“学生愿助老师一臂之力!”
可是,看到胡牧歌的这一瞬间,平秋水突然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还有老师似乎都不会是这位少年的对手,就算这位少年年少,经验不足,可是还是令他伸出畏意。
这送上门的好差事,平秋水自然不会放过,愣了片刻,当即喜笑颜开道,“两位大人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来起草文书,两位大人都在文书上盖印,啊?”
“一切单凭总督大人吩咐”
“一切单凭总督大人吩咐”
胡牧歌和赵应生齐声答道。
赵应生说着这话,眼神却是瞟着胡牧歌的。